璧空篇
第一章
璧空學院二樓的校長室內,瞳色淺灰的校長倚窗而立,在他視線觸及之處,一群朝氣蓬勃的學生正自遠處連打帶鬧著嬉笑走來。
「我年輕的時候見過一位來自遙遠星系的異星客,」校長懶洋洋地開了口,「他的眼睛是清澈見底的碧藍色,猶如盛載著整片汪洋,讓人過目難忘。」
校長的嘴角因為回憶到愉悅的往事有些微微上揚:「我曾經對他說,你一定擁有著你們星球最漂亮的雙眸,可你猜他說什麼?」
房間裡的另外一個人沒有搭話,但校長似乎並不需要他接什麼,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他說在他的故鄉,每個人都有著不同顏色的眼睛,有翡翠般的綠色,琥珀般的紅色,琉璃般的金色……雖然無法親眼見到那種場景,但單用想像就覺得很美好了。」
那群學生又走近了些,五官變得愈發清晰了,他們容貌各異,身材不一,唯獨眼睛裡都是一水的煙灰。
世間那麼多瑰麗的色彩,匯聚到這裡卻被統一成最不醒目的一種。所有的光譜都被貪婪地吸收了一部分,剩下的則被糅合成霧濛濛的灰反射出去,染滿整個瞳仁。
「相比之下,我們這個星球的色彩是多麼單調啊。」校長如此感慨道。
在他不遠的身後,佇立著身材比他高大許多的教導主任,他的眼珠漆黑如墨,似乎連光線到了這裡也無足遁逃,可如此深邃的瞳色,卻也淪為校長口中的單調色彩之一。
主任將視線悄悄從樓底的學生們轉移到校長的側顏,儘管這個人時常把年輕和回憶一類的詞掛在嘴邊,可容貌和身材卻與這所學院的學生相差無幾,若是不看眼睛,很難讓人辨別他的實際年齡。
這裡是天宿星,人們的眼睛僅有三種顏色,同時也是重要的身分識別特徵。璧空學院的學生,無論男女,絕大多數人的眼睛都是未成年專屬的煙灰色,只有極少數人的瞳色發生了轉變,這意味著他們已經從雛態覺醒為成人,同時也將很快不屬於這裡。
這個行星的人沒有幼年也沒有老年,他們以一種極特殊的方式降臨人間,經歷一段漫長的沉睡期後,甦醒為少年的模樣。他們天生擁有生存能力,不必蹣跚學步,不必牙牙學語,甚至在一代代的輪迴中保留下了關於生存最基本的記憶。
他們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人人生而平等,無身分地位之別。在他們的雛態期,所有成年人共同擔負起撫養的責任,讓未成年者在璧空這樣的初等學院度過人生的啟蒙階段。完成成人儀式之後,則會二次發育成人,然後便一直維持著成年的模樣,直至進入下一次沉睡。
這就是天宿人,沒有出生,也沒有真正的死亡,生生世世生活在這個星球上,至今已有幾千年。
「這些學生是十年級的吧?」校長看著他們一個個從眼下路過,因為無法從身高或相貌上判斷年齡,這裡的教育工作者們普遍養成了過目不忘的能力。
主任淡淡地掃了一眼,很快便鎖定住幾個目標:「是的,他們大部分都處在雛態九到十年左右,正是覺醒的高發期。」
「倘若能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渡過覺醒期也不錯,」校長的手指在玻璃上敲了敲,「過去的悲劇不想一再重演,今年的生理健康教育,要不要派一個溫柔的人去呢……」
剛剛從這裡走過去的學生們,此刻正三兩一夥,談論著剛剛結束的體能測驗。
「聽說這期的體測咱年級有兩個人上了三百分,真的有這麼強?」
「還能有誰?肯定是凌霄和嬴風他們倆,我敢打賭。」
「你們猜他倆誰的成績更高一些?」
「我猜是凌霄。」
「必須是嬴風,雖然凌霄也很強,但比起嬴風還是略遜一籌……」
同學們熱烈地討論著,並不知道就在自己身後的不遠處,他們口中的當事人之一把眾人的議論盡收耳底。
凌霄冷著一張臉,每個人體測的成績都是從主機直接發送到私人終端,旁人並不知曉,但教官在測驗後暗示了他,他的成績雖佳,卻仍不是這屆的最好成績。
而同屆人中能超越他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嬴風。
嬴風與他先後在半個時辰內甦醒,二人同時被分配到璧空學院就讀,從一年級開始就是同班,到如今已有十個年頭。他們幾乎擁有一切成為好友的先決條件,卻因為凌霄的好勝和嬴風的冷漠,至今還是陌路。
嬴風幾乎能在所有項目上略勝凌霄一丁點,但就是這麼一丁點,足以讓凌霄萬年屈居第二。唯一能讓他找回面子的,是他的身高比嬴風高上那麼三兩公分,這已經成為十年來他在對方身上取得的唯一勝績了。
「幹嘛臉色那麼臭?」他的死黨之一嵐晟上來勾住他的脖子,「讓我猜猜,又輸給那誰了是不是?」
走在另一邊的屏宗輕輕給了他一肘子,意思是幹嘛說得那麼直白?
「怕什麼?我們家小凌霄最擅長化悲痛於力量,這點小失敗,根本打擊不到他,對吧?」
「那當然,」凌霄被他的話又激起了鬥志,「教官說我跟他的成績只差了兩分,只要稍微一努力,就可以超過他。」
嵐晟照準他胸口捶了一拳,「那是必須的,我看好你哦。」
三個人結伴回到了教室,直到進門,凌霄還在跟嵐晟拌嘴,「還有,我比你大,不要叫我小凌霄。」
「你只比我早醒了半年而已,更何況雛態期的年齡又不代表什麼。」
「你就這麼自信我不會比你早成年?」
「哈哈哈就憑你。」
他倆聊得愉快,不久有更多男生參與了進來,教室裡嘰嘰喳喳一片,嬴風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只有凌霄一個人注意到了。
嬴風的座位位於教室最後一排,勢必要從凌霄一夥人身邊路過。當他經過時,原本半倚著課桌而立的凌霄突然站得筆直,揚起下巴,用一種實在聽不出是恭維的語氣向他道賀。
「恭喜你啊。」
嬴風面向都沒轉,冷淡地用餘光掃了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很高大的凌霄,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周圍的同學對二人不合心知已久,此刻也習慣性地睜一眼閉一眼只當沒看到。
看著對方再一次將他徹底無視,凌霄心中怒火頓起。
「早晚有一天,我要,我要……」凌霄想出了作為一個雛態天宿人,所能想出的最下流的狠話,「我要取他心頭之血,讓他成為我的契子,一生都服從於我!」
凌霄信誓旦旦拋出來的豪言壯語就像在教室裡拋下一枚原子彈,震驚了全場的同學們。在這些年幼的人心目當中,成人儀式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儘管很多人即將面臨覺醒,可成人之間的關係對於他們仍然是無比神祕的存在。
他們對成人那些事的一切認知,都來自於偷摸獲得的低俗讀物,而在那些不入流的描寫中,契子簡直就是任由契主擺布,毫無反抗能力的奴隸一般的存在。可見凌霄的話,在一群尚未成熟的雛態耳中,顯得多麼出格與大膽。
「哈哈,」長時間的冷場後,有人尷尬地笑了笑,「凌霄你還真是敢想敢說啊。」
僵局一旦被打破,一群人立刻嘻哈著附議,就像青春期的孩子無意中討論起了黃段子,難為情的同時卻又控制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吶,我昨天聽到器材科的老師說,」嵐晟突然神神祕祕地壓低聲音,其他人立刻心領神會地聚成一團,「說他一晚上被做了四次,上班的時候腿都是軟的。」
「不是吧?」有人驚叫,有人怪笑,「他幹什麼說這個?」
「千真萬確,我聽他用通訊器跟他契主抱怨來著,當時辦公室裡沒別人,我也是偷偷躲在門口才聽到的。」
禁忌的大門一旦打開就不會輕易闔上:「那他還說了什麼?」
「不知道,我就聽到這麼點,怕被他發現,趕緊溜了。」
「切。」眾人集體鄙視之,大好的窺探成人世界的機會就這麼被抹殺了。
凌霄不屑地哼了一聲:「一夜四次算什麼,等我成了某人的契主,一夜七次,做到他三天下不了床。」說完,他還意有所指地往某人的座位處瞄了一眼,對方居然罕見地抬了下頭,二人的眼神有了短暫的對接。
男生群中爆發出一陣哇哦哇啦的怪叫,了不起和你加油之類的呼聲此起彼伏,女生們則遠遠躲到一邊,恨不得與這群不要臉的人劃清界限。
瑤台方一走進教室,正好將凌霄狂妄自大的言論聽了個正著,心中唾罵了一聲。
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下面還沒長毛呢,就敢口出狂言。比起心理健康教育,那個帶頭的雛態更適合被捆起來抽一頓,那樣就老實了。
她踩著高跟鞋走上講臺,同學們見到老師來了,都一哄而散,自己回到位置上坐好。
瑤台擁有這個學院內罕見的傲人身材,眼睛也是深邃的黑色,很多學生背後叫她瑤女王,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她其實並不算是學院的老師。
果然,她剛站定在講桌前,就有學生舉手提問。
「瑤醫生,今天是您代課嗎?」
校保健醫瑤台揣起雙臂:「從今天起,十年級的學生要加開生理健康課,由我來擔任這門課程的導師,同學們有任何這方面的問題,都可以來問我。」
生理課?同學們的眼睛紛紛亮了起來,卻沒有一個人敢主動舉手提問。
「怎麼?沒有問題?剛才大家不是討論得很熱烈嗎?」
知道自己被抓了現行,好幾個剛剛起鬨的男生都不好意思地撓起了後腦勺。
瑤台不再與他們深究,轉身在感應板上畫下兩個人體輪廓,從線條曲線上,明顯區分得出來是一男和一女。
「想必大家瞭解,我們天宿星人與宇宙中很多其他物種不同,繁殖方式屬於非常罕見的無性繁殖。我們的一生只有兩個階段,雛態期和成人期,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有一套獨有的年齡計算方式。」
「你,」她隨手指了前排一個學生,「今年多大了?」
「雛態九年。」對方流利地回答。
「很好,我今年成人八十七年,請問我比你大多少歲?」
「這……」被問到的學生答不上來了。
「你應該回答,我不知道。」瑤台繼續講下去,「每個人的雛態期長短都是不一樣的,最早有人在雛態四年就完成了成人禮,也有人長到十八年仍然沒有覺醒,不過這些都屬於特例。」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天宿人,會在甦醒後的第十年左右達到性成熟,這也就是說——」她故意拉長了尾音,視線在每一個學生臉上依次掃過,「在座的各位,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數量,恐怕馬上就會迎來自己的性覺醒期。」
臉皮薄的女生聽到這裡已經開始臉紅了,但瑤台依然面不改色地說了下去,「雖然我們是無性繁殖,不必像其他物種那樣為了繁衍而交配,但不代表我們沒有生理欲望。我們交配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完成二次發育,進化為真正的成人。」
瑤台講的都是平時學生們最想知道卻又最不得而知的知識,此刻每個人都豎直了耳朵,聚精會神地聽著。
然而瑤台卻話題一轉,彷彿要吊足同學們的好奇心一般,介紹起了其他星球的民俗。
「很多我們的鄰星,乃至那些遙遠的星系,他們的社會結構都與我們有著極大的不同,最顯而易見的差別,就是他們有家庭。每個人,都可能出生在不同的家庭——有的人,出生在帝王家,享盡榮華富貴;也有的人,出生在貧民窟,一生貧困潦倒。他們生下來就有著地位和財富的差距,享受全然不公平的待遇。」
「他們的生命,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有尊卑嫡庶之分,高低貴賤之別。一個人,縱然可以通過後天努力改變他的境遇,但人和人努力的起步點和所需程度也存在著天壤之別。在他們之間,唯一平等的,恐怕就是沒有人能選擇自己出身的這一點了。」
瑤台的話打開了新世界認知的大門,同學們第一次聽說原來有人甦醒後——其實是出生後,但他們並沒有出生的概念——就被強行分為三六九等,大開眼界的同時,也感到極度的慶幸。
瑤台猜出他們此時心中所想,一語道破。
「相比之下,我們天宿星人人平等,甦醒後即可享受同樣的物質待遇,接受公共的醫療教育,擁有平等的政治權利,這是任何一個星系都無可媲擬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聽到這裡,已經有同學驕傲地挺直了腰板。
「但是,」瑤台將他們剛剛樹立起來的驕傲徹底打碎,「如果你們以為,我們是一個如此重視平等,追求人權的種族,那你們就大錯特錯了。」
「正是由於先天平等容易衍伸出的惰性,我們對於後天努力的要求才更為嚴苛。天宿人擁有全宇宙最殘酷的等級制度,那就是——」
她的手往白板上一拍,「配偶之間的主從關係!」
瑤台擊打在感應板上的那一掌,也重重地敲打在了年輕天宿人的心上。剛剛建立起來的驕傲被打碎,一張張青澀的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在留給同學們短暫的消化時間後,瑤台又接著講了下去:「一個雛態天宿人,平均在甦醒後十年左右就會進入覺醒期。誘發覺醒的條件主要有兩個,一個是隨年齡增長自動發生,二是如果有人達到性成熟,身邊的雛態也容易受其影響而誘發覺醒,因此每一屆學生的覺醒,都容易大規模成片發生。」
「當你們正式進入性成熟期後,就會產生交配的欲望和尋找另一半的渴求,這種欲望是受到理智控制的,所以任何人都不必感到緊張。如果尋找不到合適的配偶,也可以繼續保持雛態身分,直到找到理想的對象,完成成人儀式,正式邁入成年人的行列。」
「報告,」有同學舉起手來,「到底什麼才是成人儀式?」
「笨蛋,就是交配唄。」旁邊的同學小聲嘲笑他,引起周圍一片哄笑。
下面的騷動沒有逃過瑤台的耳朵,她等到大家笑完了才說:「錯,交配不是成人儀式,甚至連其中的一部分都算不上,真正的成人儀式,是取得心頭第一滴血。」
「每一對配偶中,只有一個人能取到對方的心頭血,這個人,我們稱之為契主,而被採血的人,從此將成為他的契子。」
「無論男性抑或女性,都可以成為契主,同理也可以成為契子。有些人可能會以為,在同性婚契中,主動的那一方必定是契主,這也是常見誤區。契主與契子身分的區分完全取決於成人儀式的結果,跟性別或戀愛中的角色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戀愛雙方有一個人覺醒了,但另一個人沒覺醒,那要怎麼辦呢?」同學舉手。
「只能等,沒有覺醒的雛態,是不能採血或被採血的。但就像我剛才所說,覺醒易受旁人誘發,如果是關係密切、朝夕相處的情侶,很容易同步進入覺醒期。」
「那到底怎麼才能採到心頭血呢?」
「這是我們的本能,不需要任何人傳授,在成人儀式上,你們自動就會掌握。」
瑤台等了片刻,不見有新的提問,繼續她的授課。
「契主與契子之間是一對一的配偶關係,但他們並不享有同等的權利。契主擁有絕對的控制權,而契子對於契主的命令只能夠服從,也就是說,成人儀式上的結果,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地位。」
「這就是方才我提到過的等級制度,是天宿星上唯一存在的不平等關係,卻也是最苛刻、最無法忤逆的階級關係,不管你願不願意遵守,都必須接受。」
「這種關係是終身的,無法解除,哪怕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不能二次覺醒,重覓配偶。在這一點上,契主與契子一視同仁,毫無例外。」
瑤台打了個彈指,感應板上的人體輪廓自動開始發生變化:「當關係締結成功以後,雙方會進入二次發育,其中又以契主的發育更為明顯。以男性為例,身為契主的男性,身高會有大幅度增長,肌肉更為發達,無論力量還是體能,都會比身為契子的男性更勝一籌。」
「與此同時,男性契主的第二性徵也會發生顯著變化,喉結突出,聲帶變粗,生殖器官發育成熟,並且會長出體毛。」
「女性契主也是同理,身材曲線會發生明顯的改變,統計表明,身為契主的女性比身為契子的女性平均身高要高至少十五公分,身體素質也會更加出色。」
「那麼瑤醫生,是不是契子就從此停止發育了呢?」
「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發育,只是相對於契主的變化,契子的發育顯得比較有限,而且容易受契主精神影響。」
「怎麼影響?」
「打個比方說,如果契主喜歡一百公斤的胖子,那麼不要懷疑,契子多半也會照著這個方向發展,就算達不到標準,也會盡可能地接近。所以不要以為男性契子就是身材矮小,女性契子就是飛機場,這些都是謬論。契子的先天身體素質占一部分,後天環境影響占一部分,契主的潛意識占一部分,以上三種因素決定了一個契子的發育程度。」
她的話引發了同學們新一輪的交頭接耳。
「那雙方能力上會有什麼區分?」
「成人儀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契主會獲得契子的能力疊加,簡而言之就是契子越強,契主越強,這就是為什麼天宿人在尋找配偶時,天生就容易受強者吸引。」
「就像有些鳥類喜歡羽毛鮮豔的異性,而很多哺乳動物是靠力量來爭奪交配權,那些生物本能是使下一代獲得更優秀的基因,而我們的本能,則是要變得更強。若要獲得更強大的能力,就要征服更強大的人,前提是你要有能征服對方的實力。」
「我們最早的靈魂,在一世世的傳承和進化中,為了對抗各種惡劣的環境和凶狠的敵人,逐漸演變出這樣一種強者為王的配偶關係,讓決勝出來的強者變得更強,強大到足以保護整個族群。」
「雖然我們生活的時代和平而又富饒,沒有生存壓力,沒有戰亂干戈,但不代表我們可以因此懈怠。主從關係就是先人賜予我們的最好的激勵,讓天宿人的子孫,即使在和平年代,也要為了努力使自己不成為被支配的一方,竭盡所能地磨練自己。」
「在過去的九年裡,學院一直致力培養你們成為強者,然而真正的勝利,只取決於成人儀式上的那一刻,這也是每個天宿人畢生的追求——變強,征服強者,變得更強。」
征服強者這四個字惹得凌霄心中一動,連接下去瑤台講什麼都沒有細聽。
「以上,就是往年校方對即將進入覺醒期的雛態學員,進行的覺醒前準備動員。」
「每年我們都在反覆地跟自己的學生強調,要贏,要取得支配權,要成為契主,這是我們的生存法則,然而,結局往往不如我們想像得那樣美好。」
「作為一名保健醫,每年我都不得不處理若干起因為在成人儀式上落敗,卻無法接受自己成為契子而罹患心理抑鬱的病例,最嚴重的後果,甚至是死亡。」
伴隨著她的聲音由激昂轉為壓抑,每個人心中都不可避免地一沉。
「一個人成為契主的機率,有百分之五十,而成為契子的機率,同樣也有百分之五十。在座的同學,每兩個人中,就會有一個在成人儀式上敗下陣來,如果那個人是你,你會不會接受?」
在她發問的同時,很多人也在暗自問自己,眼神忐忑不安。
「如果你輸了,你的終身將被另一個人所掌控,他有權力左右你的一切……有誰認為這種制度不合理?」
等了良久,終於有一個男生戰戰兢兢地舉起手。
講臺上的女人無聲地笑了笑,眨眼間消失在人前。就在眾人意識到這個人憑空不見而四下尋找時,教室裡響起沙啞的叫聲,再看瑤台,竟不動聲色地出現在該名男生的身後,手裡多出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喉嚨。
饒是最後排的嬴風都怔了怔,對方的動作之快,連一向觀察力敏銳的他也只捕捉到一個影子。
這一幕變故把全班人都嚇呆了,沒人料到區區一個保健醫生也有如此矯健的身手,更沒人揣測得到她的用意。
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下,瑤台輕描淡寫開了口:「以我的能力,分分鐘就能置你於死地,不僅是他,這間教室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在話下。」
她這句話,先是對那名男生說,後是對全班同學說,說完後,她環視一周:「但是現在我在這裡,你們感到生存受到了威脅嗎?」
大家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搖搖頭,這其中甚至包括了被挾持的那一位。
瑤台把手撤了回去:「沒錯,雖然我具備這種能力,但我沒有這種意圖,所以你們不會害怕,更不會感到這是一種威脅,甚至會因此獲得安全感。」
「契主與契子的關係也是一樣,雖然契主本身擁有強大的操控力,但如果是一對真正的情侶,這種力量不會起到任何作用,他們的心靈是平等的,他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
她一步步往講臺方向走去:「你們今天聽到的這番話,是我第一次在學生面前透露,我不是在教你們輸,而是想讓你們知道,人人都想當勝者,這沒有錯,但敗者也未必有你們想得那麼糟,成為契子,不代表你今後的人生也失去了希望。」
「在真正的愛情裡,沒有尊卑,沒有勝負,規則固然殘酷,可執行規則的,畢竟還是你選中的人,他會不會傷害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經過凌霄的座位,把神遊天際中的他拍醒。
「請這位同學告訴我,我剛才都講了什麼?」
「我……」凌霄支吾著回答不上來。
「如果你沒有聽到,我再為你重複一遍。沒錯,契主擁有二者之間至高無上的支配權,但倘若想要利用這種權力針對你的仇人,就要考慮清楚,你的餘生是否想要跟自己討厭的人一起度過。」
凌霄的眼神因此而閃了閃,瑤台裝作沒看到。
「我們天宿人,是最忠於配偶的種族,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出軌,永不背叛。所以我告誡這裡的每一位同學,」她從一張張稚氣的臉上慢慢看過去,是在跟凌霄說,也是在跟在座的所有人說,「不要因為年幼的一時置氣,就草率選擇你的伴侶。站在你身邊,陪伴你一生的,不是仇人,不是敵人……」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凌霄臉上,一字一句堅定地緩緩道來:
「永遠只能是你的愛人。」
◎
十年級的第一堂生理課就這樣落下帷幕,同學們第一次正面接觸成人有關的知識,興奮地聚集在一起討論,而一向活躍的凌霄此刻卻默默地留在座位上,不曉得被瑤台的話觸動到哪根神經。
同一時間,走出教室的嬴風卻被瑤台叫停了腳步。
「我方才在課堂上講的內容,你都聽到了。」
嬴風沉默著點點頭。
「雖然在大家面前,我那樣講沒錯,但是對於你,我只有一句話:不管對手是誰,無論任何手段,成人儀式上,你只能贏。」
嬴風瞇起眼睛:「為什麼?」
「去年學院有一百零二位學生完成成人儀式,但最終順利畢業的只有九十九人。」
「另外三人呢?」
「死於自殺。」
嬴風心底暗暗一驚。
「事實上,每年都有因為落敗而放棄生命的契子,學校不想年年悲劇重演,今年的覺醒前動員,基調也柔和了許多,就連契主與契子之間的真正關係,都被刻意淡化了。」
「真正關係?」
「所謂成人儀式,其實就是優勝劣汰的選擇過程,失敗的人會被剝奪一切權利,而契主對契子的掌控相當殘酷,是從心理到生理,各種意義上的絕對支配。」
「妳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
「我在這裡工作了三十多年,接觸過的雛態上千人,有的人無所謂從屬,就算成為契子也能過得很愜意;有的人天生就是支配者,也只能成為支配者,我很清楚什麼樣的性格會導致自我毀滅,而我能做的就是盡量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嬴風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我明白妳的意思,妳想說,我只有一個選擇,要麼贏,要麼死。」
瑤台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他抬起眼:「謝謝瑤醫生的警示,我會牢記在心。」
瑤台點點頭,目送著他走出去幾步,又停下來回頭。
「契主的力量,真的有妳說的那麼誇張?」
瑤台表情嚴肅:「我沒有一句是在誇張。」
◎
瑤台的一席話掀起了璧空學院的戀愛熱,每個即將進入覺醒期的雛態都開始積極尋找自己未來的配偶,校園內隨處可見成雙成對的情侶。
這是天宿星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戀愛季節,看到情竇初開的雛態們略帶羞澀地卿卿我我,就連在學院內工作的成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帶回到往昔的懵懂回憶中去。
然而並不是每一段回憶都是那麼美好,校長就是不那麼美好中的一員。
「每年這個時候,您的精神狀態都令人擔憂。」瑤台憂心忡忡地看著手裡的報告單,那是校長來保健室取藥,硬是被她推到體檢臺上的結果。
校長頗為無奈地拔掉吸附在太陽穴上的導線:「我只是來找妳拿些藥而已,那些檢查結果橫豎都預料得到,做了也不會有任何改善,何必呢?」
「我是這裡的保健醫,我有義務瞭解學院內每一個人的精神狀況,」瑤台強勢地說,絲毫不因對方是校長就退讓,「您現在的精神評定已經到了危險等級……」
「而且已經危險百年有餘了,簡直每一秒鐘都有自殺的傾向,」校長一句話把瑤台接下來的話全部堵了回去,「可畢竟我到現在還好好地活著,而且至今都沒想過要放棄。」
「您……」
校長苦笑,「既然醫學無法治癒我,至少給我些緩解的藥吧。」
瑤台氣結了半晌,最終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從藥櫃裡取出校長的常用藥——大部分是緩解睡眠困難的鎮定類藥片。三十年來他不知道從她這裡拿走了多少瓶這樣的藥,這個有著高危精神評定的男人超乎所有人的預料活了一百多年,可只有瑤台才知道他是靠著什麼才艱難地活下來的。
「您最近服藥的劑量好像減少了?」瑤台比照著過去的記錄,隱約有些欣喜地發現。
「嗯,那是因為我需要的睡眠時間更少了。」校長誠實地告知。
剛剛燃起的一絲欣喜瞬間被澆滅,瑤台黑著臉把幾大瓶藥推給他:「能不吃就盡量不吃,您也知道這些藥對精神傷害有多大。」
對於她的警告,校長卻表現得很淡定:「我比任何人都瞭解這些藥的副作用,所以我已經很克制了。」
「您的精神報告很危險,我還是有義務跟疾控中心做一下報備。」瑤台堅持。
「可以,但是也不要忘記跟他們說我表現出很好的自控能力,」校長笑了笑,除去那笑容略顯苦澀,「疾控中心那種地方,這輩子我都不想再回去了。」
瑤台坐下來在校長的病歷上詳細地錄入今天的檢查結果和藥品的發放劑量,校長隨手拿起她桌上的一個平板打發時間。
「那些是十年級一部分學生的檔案,」瑤台頭也不抬地道,「是我篩選出來的今年需要重點監視的對象。」
校長用手撥弄著螢幕,直到某一張時停了下來,看著那上面的照片微微發愣。
「他叫嬴風,是這一屆需要關注的重中之重,」瑤台不知何時站到了校長身邊,自然也看到了他正在看的那一張,「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一個甘居人下的人,如果他成為契子,後果不堪設想。」
校長一言不發地切到下一頁,照片上的少年對著鏡頭笑得青春洋溢,連靜止的平面圖像都掩飾不住他的自信與張揚。
「那是凌霄,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性格裡面逞強和好勝的因數太多,這樣的人也很難接受失敗的命運。好在他和嬴風實力都很強,是這一屆中的佼佼者,一般人很難在成人儀式上勝過他們,除非……」
瑤台沒有再說下去,校長也沒有追問,把平板又放回到原處:「今年又要辛苦妳了。」
瑤台搖搖頭:「不辛苦,這是我應該做的。」
「有什麼計畫嗎?」
她想了想:「下一堂生理課,我想帶學生去參觀基地。」
「哦?」校長挺意外的,「為什麼?」
「我覺得學生們有必要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這對於提高他們的自我認識有很大幫助。」
校長沉吟了一下:「這個提議很好,我知道你在基地有關係,這件事就交由妳去接洽吧。」
◎
「喂!你們聽到沒有,外面謠傳下堂生理課學院會安排我們去基地……參觀……」
連門都沒敲就貿然闖入對方宿舍的凌霄,一句話說到後來越來越僵硬,幾乎是憑藉著慣性說到結局的。
在他的可視範圍內,他的死黨一號——嵐晟,和他的死黨二號——屏宗,兩個人坐在床邊,親密地摟在一起,在、接、吻。
「抱歉。」呆若木雞的凌霄傻乎乎地吐出兩個字,向後退了一步,把門關上,大腦持續了一段時間的空白後才開始處理這複雜的信息量。
「靠!」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凌霄第二次大力踹開面前的門,「什麼情況!」
視線中的兩個人已經分開了,嵐晟大大方方地坐在原處,屏宗卻紅了一張臉,微微偏過頭不敢正視他。
「就是你看到的那種情況,」嵐晟坦蕩蕩地摟住了身邊人的肩膀,「我們在交往。」
「你們,你們……」凌霄如遭晴天霹靂,「什麼時候的事?」
出乎他的意料,嵐晟居然開始掐著指頭數:「唔我想想,一、二、三……大概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
凌霄自覺滾去牆角畫圈,嵐晟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屏宗見他這副樣子只覺得好笑,也顧不得害羞,起身去拉他。
「別管我,我現在好傷心,你們要我怎麼接受多年來的好基友一朝變成了真基友,還足足瞞了我三年那麼久。我竟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迫當燈泡了三年,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凌霄口中碎碎念,嵐晟用小指掏著耳朵:「就是因為屏宗總是顧及著你的感受,才一直不讓我說,還不就是怕傷到你的玻璃心?」
「行了,」屏宗埋怨他,「他都這樣了,你就別刺激他了。」
他硬是用力把凌霄從地上拖了起來:「這事主要怪我,不好意思跟你講,又怕你在我們面前尷尬,所以才讓嵐晟一直瞞著沒提。」
就算他這麼說,凌霄也蔫頭耷腦地高興不起來。
「看,就知道你會是這副鬼樣子,你說我們敢跟你說嗎?」嵐晟挖苦他。
「你們早點說我就不這樣了!」凌霄搶白道。
「誰信啊?」
「不夠朋友!」
「反應遲鈍!」
「見色忘義!」
「大烏龜!」
屏宗聽到他倆又開始精神十足地鬥嘴,暗地鬆了口氣,這才是正常的凌霄應有的樣子。
「行了不鬧了,」凌霄兩隻手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像是要把自己從夢裡拍醒,「雖然這一時間不太好接受,不過我會努力調整心態的。」
「說的好像在交往的人是你一樣。」嵐晟笑話他。
「所以接下去你們打算怎麼辦?」
一向嬉皮笑臉的嵐晟突然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正色道:「瑤醫生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和屏宗已經決定進入覺醒期後就舉行成人儀式,正式結為伴侶。」
他在說這番話時,態度認真而又莊重,成熟得不像一個雛態。
屏宗悄悄地把手遞給他,二人十指緊緊相扣,這一切都被凌霄看在眼裡。
「那真是要提前恭喜你們了,」凌霄略顯落寞,「不過你們兩個誰做契主?」
嵐晟握住對方的手緊了緊:「那就各憑本事了。」
屏宗微微一笑,沒表態。
「成人儀式結束之後,你們豈不是就要升學了?留我一個孤家寡人……」
「說到這個,」屏宗關切地開了口,「凌霄你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了,自從瑤醫生做了動員準備後,年級裡不少人都確定了戀愛關係,單身的數量已經越來越少。」
「這個我知道,」凌霄苦惱地抓抓頭,「可這又不是隨隨便便說找就能找到的,總得先有個中意的對象吧?」
「嬴風呢?你上次不是說要收他為契子?」嵐晟突然插嘴。
「開什麼玩笑,」屏宗頂了頂他,「凌霄那說的那可是氣話。」
「是嗎?我還以為你對他有意思。」嵐晟聳聳肩,「最近逐玥追嬴風追得很主動呢,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逐玥?」凌霄一愣,「很不能打的那個?」
「沒錯,我真是懷疑,天宿人中怎麼可能有他那麼弱的異類,簡直是丟我們族群的臉。以他的實力,註定是給人當契子的分兒。」提到逐玥,嵐晟滿臉掩蓋不住的鄙夷。
「做嬴風的契子又沒什麼不好的,他那麼強,放眼全年級也沒什麼人能在成人儀式上勝過他吧。」屏宗說。
「也未必,搞不好高年級的人會打他的主意。你忘了,瑤醫生說過,契主會獲得契子的能力疊加,就衝這點,足夠某些不怕死的蠢蠢欲動了。」
他倆的議論一字不落地傳到凌霄耳裡,一股名曰煩躁的情緒在他心口湧動,恨不得這些自己都沒有聽到,然而聽到了,又無論如何不能不在乎。
「對了,」嵐晟這才想起來,「你剛才進來的時候說什麼?參觀基地?」
「啊?哦,嗯……」凌霄心不在焉地回答。
「是真的?」屏宗和嵐晟都很興奮,「那可真是太棒了!」
◎
基地這個詞彙成為接下來一週在十年級學生口中出鏡率最高的熱門,對於這些雛態來說,基地既熟悉,又充滿著神祕感。那裡是他們沉睡和甦醒的地方,每一個天宿人,這一世睜開眼見到的第一樣事物,就是基地的能量艙頂。
可經過短暫的體檢和登記後,這些初醒者就被隨機分派到各個初等學院,開始嶄新的生活,基地在他們的記憶中,不過曇花一現。
能重返基地參觀的消息振奮了每一位十年級生,他們無不熱切地期盼著下一堂生理健康課的到來。
凌霄在個人終端上輸入指令,接入了天元網。
天元網是天宿星的公共網路,它最初的設計者提出了三維網路的可行性,並成功地構架出第一個立體虛擬社群,開創了擬真網路的雛形,這已經是五百多年以前的事。
可惜他的宏圖尚未構架完成便不幸早逝,幾十年後,新的接替者繼承了他的遺志,將三維網路進一步完善,並成功地普及開來。
第三任接手人創造了網路史上的奇蹟,他開發出異次元傳輸裝置,讓真實的物體可以在現實和虛擬中相互轉化,開創了三維網路的輝煌時代。
如今,以最初的社區為中心,天元網已經擴展出無邊的疆域,各行各業在其中都找到了一席之地,儼然成為與現實世界平行的另一個繁華空間,徹底實現了初代命名時的夢想——天元,天宿星的新紀元。
凌霄雛態的身分意味著他在天元網的活動範圍受到網路分級制度的限制,無法進入八十%以上的成人限定區域。好在允許雛態出入的幾個特區建設繁華,已經完全可以滿足這些未成年人的任何需要。
除去個人終端,每個天宿人甦醒後還會獲得一張實名卡,這張卡的用途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用於刷卡消費。
每個雛態每個月都會有一筆生活費打進卡裡,金額足夠他們一整個月的花銷。這筆費用在他們完成成人儀式,進入到高等學府進修後還會有所增加,直到畢業參加工作有自己的收入為止。那時他們才開始繳納教育稅金,像前人養育他們一樣,去養育天宿的下一代。
凌霄在超市刷卡購買了一些日用品,購置完了自己需要的東西後,凌霄無所事事地在商品街上閒逛,被一家名為「無所不賣」的店面吸引了視線。
「你這裡都賣什麼?」他走進店內,卻發現裡面除了一個雛態,什麼商品都沒有。
雛態笑嘻嘻地指了指頭頂的招牌:「無所不賣。」
凌霄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在這裡打工的學生?」
「不,我是這家店的老闆。」
「老闆?」凌霄十分驚訝,「可你看上去跟我一樣,只是一個未成年的雛態。」
「我是雛態不假,只不過我已經雛態二十二年了。」
就在凌霄吃驚地合不攏嘴的時候,另一個人走進了店裡。
「這位同學,你需要點什麼?」老闆看到有新的顧客上門,熱情地招呼道。
嬴風一進來就看到了不想見的人,他剛轉身要走,凌霄也因為老闆的一句話發現了他。
「你來做什麼?」他不怎麼客氣地問。
興許是在網上,嬴風不像平時那麼冷漠,罕見地回了一句:「我為什麼不能來?」
「進門就是客,當然誰都可以來,」老闆笑著把嬴風往裡迎,「需要什麼隨便點。」
「可是你這裡什麼都沒有。」凌霄這句話是衝著老闆說的。
「只要你能說出來的東西,我就有自信給你搞到。」
「比如?」
「比如,最新上市的遊戲終端、外星系的生物標本、各種明星簽名照,讓我想想你們這個年紀的雛態最喜歡什麼……啊,對了,」他刻意壓低聲音,「就算是很火辣的成人碟片,我也是可以偷偷弄到的哦。」
凌霄覺得好囧,冷不防聽嬴風問了一句:「你不是我們學院的學生嗎?」
「什麼?」凌霄瞪大了眼睛,「這個二十二年的雛態是咱們學院的學生?」
「他是枕鶴,這你都不認識。」嬴風不屑地回他。
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乍一響起,總算給凌霄的記憶打開一道縫隙——璧空學院有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人,雛態二十二年仍未成年,也不升學進修,一直留級在十二年級,也就是璧空學院的最高年級。
枕鶴雖然聲名顯赫,但為人神出鬼沒,許多學生都只聽聞過他的大名,從未見過他本人,也難怪凌霄不認得。
枕鶴一點都不介意自己被認出來:「我知道你們是璧空的學弟,凌霄,嬴風,我沒說錯吧?」
「我去,」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對方嘴裡說出來,凌霄好不驚訝:「這你都知道?」
「當然。」枕鶴轉眼間變換了一種氣質,不再是殷勤熱情的掌櫃,而是帶上了幾分玩世不恭的模樣,「我可是無所不賣,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情報。作為一個情報人員,總要知道的比別人多一些。」
「可惜我對你賣的東西沒有興趣。」
嬴風說完這句,轉身就走,凌霄見了連忙跟上一句:「我也沒有興趣。」
「我記得你們兩個都是十年級生吧?」枕鶴一句話成功止住了二人即將離去的腳步,「聽說再過兩天十年級生就要去基地教學參觀了。」
「沒錯,這件事全學院都知道,你會知道也不足為奇。」
「那不如讓我賣你們點或許會讓你們感興趣的情報吧,比如說,基地裡的祕密。」
「祕密?」
「有關如何尋找前世伴侶的祕密。」
凌霄其實並不對自己的前世伴侶有多麼執著,但枕鶴的話無疑引起了嬴風的注意,見對方去而折返,他也裝作有興趣的樣子留了下來。
「基地裡藏有如何尋找前世伴侶的祕密?你確定?」問話的人是嬴風。
「不,我不確定,」枕鶴毫不心虛地說,「我只是知道這個傳聞,並不保證這個傳聞一定是真的。」
「連情報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你這不是奸商嗎?」凌霄搶著道。
「是不是奸商,要看交易對象的需求。或許有的人覺得這個情報不值一文,但也一定有人願意花大價錢去買,只為賭一把微小的機率。」
「我不信,什麼人會去買一個連真實度都不保證的情報,那人的腦子一定有問題。」
「開個價吧。」嬴風乾脆地表態。
凌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買?」
枕鶴比他更乾脆,直接伸出了五根手指。
「這麼貴?」凌霄現在覺得區區奸商二字不足以形容枕鶴,他開出的價格足足是他們兩個月的生活費。
「這是看在你們是雛態,又是校友的分上才給出來的友情價,如果是外面的人來買,遠遠不止這個數。」
凌霄還想說點什麼,轉眼一看嬴風竟已掏出了磁卡。
「我就喜歡跟你這樣爽快的人做生意。」枕鶴正欲伸手去拿,卻被人憑空攔下。
「等一下!」凌霄制止住二人,交易中的雙方同時看向他。
「你真的要買?」凌霄問嬴風。
「關你什麼事?」嬴風反問。
凌霄想了想自己卡上的餘額,一咬牙:「我也要入股,我要跟你合買。」
嬴風卻對他的建議不為所動:「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去買。」說完又要把手中的卡遞過去。
這回凌霄乾脆拽住了他的手腕:「這個提議對你也有利不是嗎?至少可以讓你省下一半的錢。」
嬴風看了看凌霄,又看了看枕鶴,後者攤攤手:「我無所謂啊,反正我只說一次,你們一個人聽還是兩個人聽,對我都沒有區別。」
既然他這麼說,嬴風也妥協了:「好。」
刷卡的時候凌霄偷瞄了眼嬴風的帳戶,這傢伙居然存了這麼多錢,難怪交易前眼睛都不眨。相比之下,基本上沒有存款的凌霄,還沒想好自己的一個衝動決定後,要如何度過接下來一段漫長的帳上無錢的日子。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凌霄忍痛看著自己卡上的餘額變成了個位數,心道萬一情報不準,他一定會回來拆了這家店的。
「當然,」枕鶴玩弄著手上的環指,「這一切還要從基地的前任首席研究員太殷說起。雖然身為基地的高層管理人員,想得知一個靈魂轉生後的身分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這卻是律法明令禁止的。」
「為什麼?」凌霄忍不住就想插嘴。
「為了維護天宿配偶制度的穩定,接著聽下去你就會明白。」
枕鶴整理了一下被凌霄打斷的話題,重新講起來:「這位名為太殷的研究員是科學界的天才,他最著名的發明,是一種可在短時間內極大程度提升作戰能力的化學藥品,軍部將這種藥劑,命名為『燃燼』。」
「是那個僅限軍方使用的禁藥?」燃燼的大名連凌霄都有所耳聞。
「沒錯。太殷一生重大發明無數,燃燼,不過是他廣為人知的作品之一。他之所以有這麼卓越的成就,能力出眾是一方面,壽命長則是另一方面。他最後一次在公眾前露面,已是成年四百三十六年,就算是在天宿人當中,這個年齡亦屬長壽。」
「四百多年啊……」凌霄感慨,活那麼久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但長壽也有長壽的缺陷,活得越久,就意味著要面對更多的告別。太殷的後半生,親眼目睹了一個又一個摯友的離去。雖然天宿人普遍對死亡看得很開,但在他心愛的契子壽終轉世後,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邪路。」
「邪路?」
「他利用職務之便鎖定了契子的靈魂,待到對方轉世甦醒,綁架了那個對前世一無所知的雛態,並將他祕密地囚禁起來。」
凌霄一驚:「可是瑤醫生說過,每個靈魂每一世只有一次成人儀式的機會,就算另一半離世,也不能與他人再結伴侶。」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所以太殷和他契子的轉世,也形成了這種僵局——他無法得到對方,也不允許任何人得到他,那個雛態就一直被迫保持著少年的模樣,無法發育,無法成年。現在你知道,為何法律要嚴令禁止追蹤靈魂轉生的去向了吧。」
凌霄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太殷本人當然比你還在意這個問題,所以,在他行為還沒有敗露之前,一直在暗中研究解除原有配偶關係的方法。只可惜,他的研究不久後就止步於自己學生的背叛,那個雛態在他人的幫助下想方設法地逃了出來,並將太殷的所作所為檢舉到軍部,事情的真相也因此被公諸於世。」
「那然後呢?」凌霄聽故事入了迷,迫切地追問道。
「就在軍部公開逮捕他的時候,太殷為自己注射了改良過的,比燃燼效果還高出二十倍的燃燼升級版,單槍匹馬突破軍方的包圍圈,再一次擄走了那個無辜的少年,從此下落不明,至今仍在逃亡中。」
枕鶴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足以在凌霄心中還原出現場的驚心動魄,只恨自己沒有早醒些年,不能親眼目睹當年的風起雲湧。
他尚在唏噓,就聽嬴風問道:「太殷之所以能尋找到自己前世的契子,是利用了職權之便,這個情報對於我來說,毫無價值。」
枕鶴一副我就知道你會問的表情:「太殷是那樣找到自己前世契子的不假,但在他研究如何解除關係的過程中,無意發現了鑒別兩個人是否是前世情緣的方法,而這種方法,傳言就記錄在他的私人電腦裡。」
「那我要怎樣才能找到那部電腦?」
「那部電腦,至今仍存放在他的實驗室,而他的實驗室,就位於基地的某個地方。」
「某個地方?」凌霄覺得這個說法也太籠統了。
枕鶴變出來一個小小的晶片拋到空中,食指和拇指一放大,晶片就擴展成了一張地圖。
「這是整個基地的平面圖,想必你們一定用得上,單這一張地圖的價值,就超過了你們支付的情報費用,另外,我還友情借給你們這個。」
「這又是什麼?」凌霄看著他遞給嬴風一個存儲棒樣的東西。
「就算你們找到了太殷的電腦,也沒辦法進入他的個人系統,這是一個萬能解鎖器,可以自動破解他的密碼。不過說好了,這只是借用,等你們從基地回來的時候,請務必記得歸還。」
「等一下,」凌霄提出異議,「我也是出資人之一,憑什麼地圖和解鎖器都給他?」
「我不信任你的保管。」嬴風不客氣地說。
「那我還不信任你呢,」凌霄不由分說奪過解鎖器,「一人一半,這樣才公平,免得你在基地一個人擅自行動。」
嬴風由他去,轉向枕鶴:「基地的管理應該很嚴格吧?你確認一個雛態參觀者,真的能進入到你所說的那間實驗室?」
「是兩個!」凌霄急忙忙地補充。
枕鶴別有用心地摸了一下鼻子:「我只負責交易情報,至於能不能利用這個情報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那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事了。」
凌霄退出了天元網,從交換裝置中取出解碼器,拿在手中細細打量。
真的憑藉這個就能解開基地前任首席的私人電腦嗎?
枕鶴區區一個雛態為何能搞到這種東西?
最重要的是,嬴風肯出高價購買這種情報,究竟是為什麼呢?
凌霄滿腹疑惑地藏起解碼器,只等那一天的到來。
◎
期待已久的第二堂生理課終於來臨,璧空學院十年級的學生們乘坐飛行器抵達基地正門,頓時為門口高大宏偉的零字雕塑所震撼。這簡簡單單的一個「零」字,才是基地真正的名字,而基地,不過是民間的俗稱。
「零,」凌霄如同朗誦般念出這個字音,就在嵐晟等人以為他接下來要發表什麼有深度的感慨時,就聽他接著說了下去,「霄到此一遊。」
「愚蠢!」嵐晟照著屁股就給了他一腳。
「幹什麼呀?」凌霄吃痛地揉著屁股,「你不覺得這個字跟我很有緣嗎?」
「我只是覺得你很蠢,」嵐晟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別玷污這個姓了。」
一群人圍著零字參觀合影,帶隊的瑤台等他們玩夠了,才開口問。
「有誰知道為什麼這裡被命名為零?」
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無所知地搖搖頭。
瑤台嚴肅地介紹道:「零是正數的起點,也是負數的終點,在無限延伸的數字軸上,它永遠占據著最中央的位置。對於天宿人來說,這裡是我們甦醒的起點,也是沉寂的終點,更是我們靈魂旅程的中間點。」
「當我們走完自己的一生,無論身處何處,靈魂都會回歸此地,進行短暫地歇息、淨化,直到孕育出新的軀殼,在沉睡中走入新生。我們看那邊,」瑤台指著正北方最高的建築,「那就是我們的靈魂燈塔,為逝去的天宿人指路的明燈,如果它熄滅了,我們的靈魂就會迷路,因此代代天宿人都要肩負起守護燈塔的責任,未來你們也是。」
同學們遙望遠方高聳的燈塔,心中不約而同湧現出一股莊嚴的歸屬感。
「我彷彿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召喚我。」凌霄喃喃自語道。
「我也是,」嵐晟也目光失焦,「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吸引我過去一樣。」
凌霄默默眺望了半晌,轉頭尋找到遠離人群同樣凝視遠方的嬴風,他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漠,眼底卻多了一抹不常見的柔和之色。
嬴風敏銳地察覺到有人在偷窺他,視線一轉,眼底的柔軟頃刻間消失不見,以往常般凌厲的眼神與凌霄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凌霄就像做了錯事的孩子被抓到一樣,飛快地將頭扭回來,心臟怦通怦通直跳。
過了半天他才冷靜下來,我為什麼要心虛地躲開呢?
想到這裡,他又賭氣地瞪回去,卻發現嬴風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了,自然又是一股悶氣憋在心裡出不來。
「你愣著做什麼?走啊。」嵐晟拉了凌霄一把,他才意識到大部隊已經繼續向前移動,連忙快走了幾步跟上。
瑤台帶領大家一邊走,一邊對沿途的設施做著介紹:「這裡是淨化池,每個靈魂歸來後,都要在池內稍事休息。宗教人士說,這是在洗去前世的罪惡,但在科學家眼裡,這裡更像是清除記憶的地方。」
淨化池的外層是一個透明的罩子,透過罩子,人們可以看到裡面碧藍的池水。
「我個人更傾向於,除了記憶,它還能清除掉靈魂中的雜質。靈魂作為實體存在了那麼多年,不可能沒有積累負面的情緒,而在淨化池內洗滌後,這些雜質將會被徹底祛除,使其再度回歸成一個純粹的靈魂體。
「那是不是不進淨化池,前世的記憶就會被保留?」一個女生問。
「不存在那種假設,這裡是歸魂的必經之地,沒有通過淨化池的靈魂,是沒辦法進入輪迴之殿的。」
同學們點點頭,原來如此。
「而這裡,是孕育靈魂的靈魂之樹,每一個靈魂最初的誕生,都是源於這裡。」瑤台遙指遠處一棵參天大樹道,「每個靈魂果實的生長,都要吸收天地精華,萃取萬物靈氣,經過整整一百年的孕育,方能成熟,足見靈魂對於我們,是多麼珍貴的存在。」
眾人定睛看去,偌大的樹冠上,就只有一個拳頭大小類似果實的光球,若是不仔細看,壓根都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為什麼只有一個靈魂在生長?」
「很久以前它並不是這個樣子的,興許是靈魂之樹認為星球上的靈魂已經飽和了吧,」瑤台含糊地解釋道,「近千年來新生靈魂都以這樣緩慢的速度增長,無論研究人員怎麼努力都無法刺激其生長,所幸已有的靈魂不會輕易消亡,我們才沒有遭遇到人口危機。」
他們走著走著路過了一處建築,那所建築並不起眼,漆黑的外牆幾乎沒有一點裝飾,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產生想進入的欲望,壓抑的建築風格只會讓人想要遠離。
凌霄卻覺得那建築莫名地吸引著他,不自覺看了好幾眼。
「瑤醫生,那裡是什麼?」見瑤台沒有介紹的意思,他主動提問。
瑤台嘆了口氣,知道這個問題到底還是無法迴避,只好如實相告。
「那裡是魘堂,原本,是執行死刑的地方。如果一個人犯下重大罪行,嚴重到對整個民族造成不可逆轉的惡性影響,軍部有權判處他死刑。這是我國律法上的最高刑罰,但由於判罰的條件也很苛刻,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被判處過死刑了,軍部的意思,是希望在今後的不久徹底廢除死刑的判罰。」
「那這個建築豈不是要作廢?」
「也不盡然……」瑤台難得地猶豫了,「其實這裡還有一個用途,就是安樂死。興許是由於天宿人沒有真正的死亡吧,人們對自己的生命並不像其他物種那樣愛惜,每年都有人主動走進這裡,要求提前結束生命,而國家也允許民眾擁有這項權利。」
同學們面面相覷:「為什麼?」
「因為另一半的離世,很多喪偶的天宿人不願獨活,」瑤台眼神複雜地看向死刑室,「他們迷信如果在相近的時間內死去,就會共同進入輪迴,共同甦醒,再次相遇、相戀……」
凌霄也聽得入了神:「那事實呢?」
「事實是,靈魂通過淨化池,前世的記憶都消失殆盡,輪迴後的容貌、性格,都隨機生成,從頭到腳都將是一個嶄新的生命,與前世全然無關。更別說每個靈魂沉睡的時間長短不一,即使在同一時間死亡,也未必會在同一時間甦醒。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已經遺忘的人,重新相愛,這樣看似美好的願望,實現起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所以說科學家是世界上最不浪漫的生物了,」嵐晟感嘆,「連最後一點美好的憧憬都不給人留下。」
「我很好奇瑤醫生的另一半是誰,若也跟她一樣是個刻板的科學家,這兩個人整天在一起該有多無聊啊。」凌霄也偷偷嚼起了舌頭。
「你們,」屏宗好氣又好笑,「難道你們相信這一世同時死去,下一世就能再度相遇嗎?」
「我不信,」嵐晟一本正經地說,「一世就是一世,我清楚地知道你這一世的模樣,你的性格,你的為人,這統統都是今生的我喜歡的。但來世的你長什麼樣子,是個什麼樣的人,陪在什麼人身邊,對我來說都是無法想像的未來。所以我不會把希望寄託於虛無縹緲的來世,若是這一世不幸你先離我而去,我也會抱著想念你的心情一個人活下去。」
二人深情凝視,旁人旁物都淪為背景。
「你們兩個,真是一天不膩歪就會死。」凌霄誇張地摩擦著手臂,「你們再不雙雙去殉情,我都快被你們兩個肉麻死了。」
「滾!」嵐晟笑罵了一句,他們走過了死刑室,又陸續經過了體檢中心、安檢中心等一連串建築,終於抵達了本次參觀活動的核心地——輪迴之殿。
原本凌霄以為以這種名字命名的地方,應該是一座宗教氣氛濃郁的殿堂,可到了之後才發現,這裡竟是一所超現代化建設的場館,館內陳列的盡是各類高科技儀器,滿目潔白的裝修風格像醫院也像研究所,場館之大,讓人一眼望不到邊際。
研究所的管理人員已經在大殿門口恭候學生們的光臨了,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鏡片下是一雙淺色的眸子,無時無刻不含帶笑意。
瑤台帶頭走了過去,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對方交換了一個淺吻,驚得學生們個個瞪大了眼睛,這是哪種奇怪的禮儀?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配偶,也是這裡的首席研究員,你們可以叫他直尚博士。」
同學們遲遲合不攏嘴,尤其是凌霄和嵐晟兩個,他們才剛剛說完人家的閒話,轉眼當事人就淡然閒雅地立於當前,畫風照預想中「死板的科學家」截然不同。
直尚與穿著高跟鞋的瑤台身高幾乎持平,二人的眸色一深一淺,令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他們的身分。
「同學們好,」直尚彬彬有禮地衝大家點了點頭,「歡迎諸位前來基地參觀,很榮幸成為今天的導遊,接下來的正殿之旅將由我來負責為大家講解。」
同學們此刻對於八卦的好奇心顯然比輪迴殿高出許多,看上去一副親和模樣的直尚博士,很快被眾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博士,原來你就是瑤醫生的契子啊,第一次聽說原來瑤醫生的契子是個研究院的博士這麼厲害!」
「你們看上去好般配哦,我一直好奇瑤醫生那樣的大美女相中的對象是什麼樣子,真人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直尚始終面帶微笑,對於學生們的任何問題,都耐心給予解答,無法回答的,也淺笑以對,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
相比之下,瑤台可就沒那麼好的脾氣:「喂喂,現在是生理健康課的參觀實習,你們就不能問點跟課程有關的問題嗎?」
「我們是在問有關問題啊,瞭解契子的工作與生活,難道不算是生理健康相關?」
「沒錯沒錯,」立刻有人附和道,「我一直以為契子在工作中也會處於比較低等的地位,所以聽到博士是這裡的首席研究員後,真是嚇了一跳呢!」
大家聽了她的話,紛紛表示贊同。
直尚莞爾:「阿瑤是不是又拿配偶之間等級制度那套言論嚇唬你們了?雖然契主和契子之間或許存在不對等的關係,但在整個社會中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對於其他契主,我不比他們卑微,我手下就有很多身為契主的研究員,在工作上他們一樣聽從於我。」
「原來是這樣啊,」學生拍著胸口感慨,「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成為契子連今後的工作都會受到影響。」
「你的顧慮也不是完全不對,畢竟契主普遍在戰鬥力上要強過契子,所以在某些作戰領域,契主的數量占了絕大多數,但在其他方面,人人都是平等競爭,你們校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經他這麼一說,大家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校長本身就是一位契子。想當初校長為了捉拿高年級幾個違反校規的學生,一拳拆了半棟教學樓的驚人場面,在場的各位都是親眼目睹。擁有這種逆天戰力的人,學生壓根沒法將他跟契子兩個字連繫到一起,簡直跟他的娃娃臉一樣充滿了欺騙性。
「天哪,我真的難以想像,到底是什麼人在成人儀式上贏了校長。」
這話一出,每個人都驚悚地拚命點頭。
「那就不是你們這些小鬼需要擔心的了。」瑤台沒好氣地打消了他們的想法。
「瑤醫生這麼凶,平時是不是總欺負你啊博士?」有學生偷偷問。
「是啊,在家裡凡事都是瑤醫生做主吧?不過好像本來就是契主說的算。」
「博士畢竟當初你是男生,她是女生,你怎麼會打不過她呢?」
直尚笑了笑才回答:「我沒有打不過她,我是自願獻上心頭血,心甘情願地做她的契子。」
同學們好多都面露困惑:「啊?為什麼啊?」
「因為我愛她,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我不在意以什麼樣的身分。」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可是,不是說契主和契子的地位相差很多,就算再愛一個人,又怎麼會甘願一生都任其擺布呢?」
直尚垂眸想了想:「我並沒有覺得結成配偶關係之後,我們的地位相差很多。我跟阿瑤青梅竹馬,雛態三年的時候就相戀了,十一年的時候走到一起,之前是怎樣的關係,之後還是一樣。我一直都很尊敬她,當然她也一直很尊重我,你們想像的那種等級差異……或許會有吧,但至少不存在於我們之間。」
「好浪漫,」一個女生聽得神往,「原來還可以這樣。」
「契主和契子的關係其實就是這樣,可能有很殘酷的影響,但也可能只是虛設。只要兩個人心靈是平等的,他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無論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哇啊,」眾人齊聲感慨,「不愧是兩口子,瑤醫生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欸。」
直尚與瑤台相視一笑,彷彿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博士,」一直跟嬴風一起在人群外的逐玥突然開了口,「你主動獻上心頭血,有後悔過嗎?」
直尚堅定地搖了搖頭:「一刻都不曾有過。」
「哪怕是以犧牲自己的發育為代價?」他追問。
直尚不解地低頭打量了下自己:「我對自己的發育情況很滿意,更何況,」他偏過頭笑盈盈地瞅著瑤台:「某人還能因此擁有更迷人的曲線,對我來說也賞心悅目,不是嗎?」
逐玥聽了他的話,像下定某種決心般緊了緊拳頭,一群孩子開始怪聲怪調地起鬨,瑤台斜睨著直尚,明明是一副鄙夷的眼神,卻被抿起的雙唇洩露了深藏在眼底的笑意。
「好了,」直尚誇張地清了兩下喉嚨,「我們言歸正傳,再跑題下去你們的瑤醫生該不高興了,偶爾我還是要裝作懼怕自己契主的樣子不是嗎?」
同學們在相當短的時間內就為直尚的魅力深深折服,接下去無論他說什麼都悉心聆聽。
「想必方才在外邊阿瑤已經為大家介紹過了,天宿人的肉體死亡後,靈魂經由燈塔的指引回歸此地,經過淨化池的洗禮,到達這裡。」
直尚引領眾人一路走向操作臺,按下控制鈕,其中一臺儀器的密封艙打開,露出裡面的玻璃罩,在那裡,沉睡著一名少年,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的身體呈半透明狀態。
「大家現在看到的這種儀器,就是我們稱之為能量艙的設備。我們將歸來的靈魂安置在能量艙內,經過一段時間的培養,靈魂化出人型。最初的透明度非常高,慢慢會沉澱下來,等變成跟你我一樣的實體時,就是靈魂的甦醒之日,這個階段因人而異,通常需要十到二十年不等。」
「居然要那麼久?」
「相比於天宿人的生命來說,已經很短暫了。天宿人的普遍雛態期為十年,成人的壽命差距相當大,有的人只能存活一兩百年,有的人卻可以活到三四百年,就目前的研究結果來看,配偶之間關係越融洽,雙方的壽命就越長。」
「配偶關係對於每一個天宿人來說都至關重要,只有關係親密的伴侶,才會得到充分的發育。如果在尚未發育完全之前就主動或被迫與配偶分開,無論是契主還是契子,雖然從身分上講他已經是成人了,但仍會保持著雛態的身材和相貌。」
「成人後的發育並不是無限的,每個人都存在一個頂點值,一旦到達這個值,身體就會停止發育,並維持這種狀態——也是我們所稱的最佳狀態——直至名義上的死亡,不會倒退,不會衰老。」
「但不管一個天宿人的壽命有多久,只要是正常的壽終正寢,他就會在大限之前有所預知。因為我們是『不會死亡』的種族,對於死亡我們也並不畏懼,甚至會把它當成一種值得慶祝的儀式。每個人在大限來臨之前,都會召集齊朋友進行最後的歡聚,有時候還會集體護送即將死去的人來到這裡,等待大限降臨。」
「不管什麼人,死去後都會回到這裡嗎?」
直尚遺憾地搖搖頭:「並非如此。有一類人,他們的死亡被視作是不適合在社會上生存,應當被優勝劣汰的機制所淘汰。這樣的人一旦犧牲,他們就會魂飛魄散,再也不會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眾人急急地問:「是什麼樣的人呢?」
直尚望著這些學生們的眼神中飽含關懷:「就是你們,所有未進行過成人儀式的雛態。」
此話一出,人人緊張,死亡這個詞距離孩子們太遙遠了,更何況是魂飛魄散。
「任何一個物種年幼時,都是一生中最脆弱的階段,對於我們天宿人來說,尤其如此。」
「因為我們的靈魂是輪迴的,任何一個靈魂的消逝,對於整個族群都是不可逆轉的損失。為了維持我們的種群數量,每個成年天宿人,都會不惜任何代價保護雛態的生命。身為雛態,你們也要時刻牢記,沒有任何事物,比你們的生命還要珍貴,永遠把自我保護放在第一順位,遇到危險,首要的選擇就是逃離,千萬不可以魯莽逞強,記住了嗎?」直尚認真嚴肅地叮囑道。
在場每個學生心中瞬間充滿了使命感,頭一次知道原來保護好自己也是這麼重要。
「那麼其他星球的人,沒有靈魂與輪迴,他們的一生是什麼樣子呢?」
「這是個好問題,」直尚贊許道,「每個物種都有他們獨特的繁衍方式,就以離我們最近的狼宿星人為例。」他調整了一下投影裝置,旁邊的空地上出現了狼宿星人的三維投影。
「狼宿人的幼崽是純獸態,相比於其他物種的幼崽,以野獸形態出生的狼宿人生存能力更強,但擁有高等智慧的時間也略晚。狼宿人在幼年時期逐漸掌握變身的技能,到少年時期就可以熟練在兩種體態中自由切換。他們的平均壽命是兩百到三百年,壯年期占了百分之九十七,只有短暫的衰老期。衰老期同幼崽期一樣,只能以獸態的形式存在,然後死亡。」
「狼宿人死亡後,其他族人會送他們的屍體回歸大地。說來有趣,雖然他們是純肉食性人種,但卻比任何一個民族都信仰大地,他們賴以生存的食物以草為生,死後則要化為養分滋潤土壤作為回報。這是一個充滿了原始野性的民族,熱愛自然,崇尚自由,現在是我們的降民。」
「什麼是降民?」
「就是在戰爭中落敗,主動投降的民族,每年會定期進獻貢品,以示臣服。像這樣的民族,在這個星系中還有六個。」
同學們驚呼:「原來我們這麼強嗎?」
直尚微笑:「這個問題,等你們成年後,有機會去其他星球行走,就會發現,我們與其他物種之間的差異,並不只是繁衍方式不同那麼簡單。」
同學們聽得津津有味:「那還有其他的繁衍方式嗎?」
「還有像是,」直尚點了下遙控,全息投影中內容又換了一個,「這是離我們比較遙遠的地球星人,他們是以這樣小嬰兒的形態出生的。」
一個地球人嬰兒的影像在半空中爬行,偶爾掙扎著站起來,跌倒,再站起來。
「哇,好可愛啊!」好多女生控制不住叫出來。
「地球人的雛態完全沒有任何記憶和生存能力,這就代表他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最多的知識,從最基礎的行走、進食、語言,到自我保護,這些都要通過學習才能獲得。」
「那豈不是很累?」
「是很累,但也會很有成就感,我們天宿人大概永遠都無法體會那種成長的快樂,也就是他們所謂的童年。」
嬰兒終於在一次次跌倒中站穩,漸漸不依靠任何輔助的力量行走、奔跑、跳躍,模樣產生變化,身體開始發育,慢慢地成長成類似天宿人雛態的模樣。
「現在大家看到的是地球人的少年期,大約十五六歲左右,他們的成人標準是統一規定的,這個界限通常是十八歲,偶爾也有不同。一旦超過規定年齡,就代表一個人已經成年,並不在乎這個人的心態是否已經成熟。」
「地球人到了成年期,就可以合法交配繁衍,絕大多數國家實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只是他們的夫妻制度可以隨時隨地地解除,並不像天宿的配偶關係這樣牢固。」
投影繼續放映,同學們飛速地瀏覽完地球人的一生,成年、結合、繁衍、衰老,直至死亡,火化成灰。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們第一次知道茫茫宇宙中原來還有物種以這樣一種形態生存,心中普遍受到了震撼。
「地球人的壽命與我們相比很短暫,因為他們是有性繁殖,所以每個人都有家庭,有家人,在地球語中,他們管這些人稱做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學生們也不自覺跟著低聲複述,這些完全陌生的詞彙,念起來卻是朗朗上口。
「天宿人沒有地球人那樣龐大的家族體系,更加不存在血緣關係,但我們也可以有家人,」他笑著看向瑤台,「阿瑤就是我的家人,今後你們也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家人。」
「但是我們沒有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直尚略一思忖:「你們有沒有人好奇,既然我們都是由靈魂轉化的,我們的名字從何而來?」
大家竟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問題,對此全然不知。
「答案就在能量艙上。每個靈魂回歸後,我們都會按次序安置,每個艙室都有唯一的姓氏,而人名也有一套固定的順序,我們將姓氏和人名組合起來,就是大家現在的名字。」
眾人恍悟,原來是這樣。
「所以……其實也只是我偷偷這麼想,那些跟我們在同一個能量艙內沉睡、甦醒,擁有相同姓氏的人,不也正是我們的兄弟姐妹嗎?」
「啊,」很多人突然覺得心頭一亮,「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們也有這麼多家人,博士,我能去看一眼安置過我的能量艙嗎?」
「當然,」直尚微笑道,「大家不妨在我右手邊的面板上查詢自己的姓氏所在區,在對應的區域就可以尋找到自己的艙室。」
興奮的同學們一擁而上,眼尖的凌霄早就在一片姓氏中找到了凌所在的區域。他照著指示牌一路尋過去,真正走起來,才發現大殿比想像中還要大上許多,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員都是使用小型代步機移動,可見這裡的占地之廣。
「凌、凌、凌……」他在一排排能量艙中尋找著,終於發現了姓氏為凌的艙室。
「這裡,就是我甦醒的地方……」他把手放在密封蓋頂,心裡湧起一股親切的感覺。
在能量艙的側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從這裡甦醒的人名,凌霄的名字顯而易見地排在末尾,排在他前面的,都是凌氏的先輩。
「凌揚、凌琅、凌道羲……原來這些就是我的前輩,也不知道他們還活著沒。」凌霄自言自語道。
此刻正在艙內休眠的靈魂的名字格外醒目,凌霄情不自禁便念了出來:「凌、小、路,你應該就是我的弟弟吧……」
他覺得需要舌尖與牙齒碰觸兩次的這個詞語非常可愛,又清晰地念了一遍:「弟、弟,我也是有家人的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伏在密封艙上,將耳朵貼了上去,闔上眼,彷彿真得能夠聽到從裡面傳來的心跳聲:「你一定要快點醒來……」
周圍一切都靜了下來,只有沉穩的心跳聲有規律地響著,凌霄閉著眼睛,安詳得彷彿睡著了。這是天宿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回歸母體的安全感,在這一刻卻清晰地傳達到凌霄腦海。
不知過了多久,凌霄緩緩睜開眼,一個複雜的文字出現在視野。視線對焦了好幾次,模糊的畫面才漸漸清晰起來,最終顯現出一個嬴字。
意識混沌的凌霄怔了怔,這個字看上去好眼熟啊,我好像在哪裡見到過一樣?
他瞅了瞅自己艙頭的凌,又瞧了瞧隔壁的嬴,警覺地後躍了半公尺,緊接著餘光就掃到了嬴風,也不知道對方是從什麼時候起站在那裡的,難不成他剛才一直在這裡旁觀?
一想到自己方才幼稚的舉動,凌霄就恨不得舀一瓢淨化池裡的水澆過去,洗除對方的記憶。
「你怎麼在這裡?」凌霄站在自己的地盤前,理直氣壯地問。
嬴風給了他一個神經病的眼神,逕自走到隔壁艙,隔壁艙此刻同樣也有靈魂安睡,姓名牌上寫著嬴政。
凌霄腦筋使勁地轉了轉,終於想起來自己為什麼看那個字眼熟,原來隔壁就是嬴風的母艙。凌霄看了看兩具能量艙之間的間隔,連一公尺都不到,這跟同床也沒有什麼區別,敢情在沉睡的這十幾二十年來,他跟嬴風一直是鄰里關係?
嬴風無視一旁橫眉豎目的凌霄,模仿他剛才的行為,抬起右手,靜靜停放於艙頂。凌霄突然莫名地開始緊張,無意識嚥了嚥口水,他也能體會到那種奇妙的感覺嗎?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製造出任何聲響,空氣彷彿凝固了一樣。
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咦?你們兩個也在啊?」
恍若驚醒的凌霄扭頭一看:「你怎麼來了?」
來的人是屏宗:「我也在這個區。」
他指著身邊艙頭大大的屏字,跟凌霄他們只隔了條過道:「看來我們之前住得都挺近嘛。」
「是啊,」凌霄瞄了眼嬴風,他還保持著那個姿勢,紋絲未動,「也不知道是按什麼原理劃分的。」
「應該是發音,你沒發現,凌、嬴,還有屏,這些發音都很相似嗎?」
凌霄仔細一品,確實如此,他立刻望向自己的左手邊:「好像真的是這樣,我這邊是冥。」
「我隔壁的是……景,還有冰。」
兩個人發現了新的興趣點,挨個報了下去,剛剛還安靜如許的館廳,瞬間充滿他們愉快的對喊。
「吵死了。」在凌霄跑完一圈回到原點後,正好聽到嬴風低聲說道。
凌霄剛想說關你什麼事,基地上空突然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急促尖銳的鳴笛,一聲連著一聲。
「發生什麼事了?」凌霄提起了警覺。
「先集合再說!」屏宗已經拔腿往控制中心跑了,凌霄剛想跟上,卻被人用力拉了一把。
他吃驚地回頭,鮮少與他交流的嬴風卻給了他一個不尋常的眼色。
「怎麼了?」屏宗見他沒跟上來,回頭來問。
凌霄一個激靈想起來自己此番還有別的任務:「你先去跟嵐晟會合,我馬上就來!」
「喂!你去哪裡啊?」屏宗想叫住他,可兩個人跑得轉眼便不見影了。
屏宗比起擔心他更擔心嵐晟,只得放棄跟過去,以最快速度趕回了主控區,好在嵐晟已經在這裡。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嵐晟比他早到片刻,多少瞭解一些情況:「天文預警,一顆小行星意外解體,預測可能會有隕石在附近墜落。」
行星解體是天宿常見的天文事件,屏宗觀察了一下周圍,雖然警報響個不停,但每個工作人員都在崗位上井然有序地工作,沒有一個人表現出慌亂。
能量艙管理面板早已被切換成巨大的天文監視臺,複雜的數字與符號在投影屏上飛速地跳動著,嵐晟等人對此一竅不通,只知道位於螢幕正中央的就是天宿星最重要的建築——靈魂燈塔。
負責安保的工作人員組織學生撤離到安全地帶,每個人都惴惴不安,七嘴八舌地向大人發問。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是這裡要被隕石擊中了嗎?」
「我們會不會有危險?」
工作人員一邊安撫情緒,一邊維護秩序:「不要擔心,這只是小事件,基地完全可以保障同學們的安全。」
屏宗掙扎著擠到人群最前面。
「我們還有一……不,兩個同學沒有歸隊。」
他的話引起了工作人員的注意:「他們在哪裡?」
「最後一次見到是在G3區。」
對方迅速通過呼叫器將這一訊息傳遞給同伴,一番交流後,他才關閉通訊儀:「放心吧,已經派遣員工前往該區域尋找了,一定不會讓任何一個學生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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