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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很冷,但太陽出來了,天空蔚藍,於是他們選擇走路,在冰冷空氣中呼出白霧,往林肯律師學院廣場走去,委員會總部位在那裡。
「你覺得會下雪嗎?」克瑞恩隨口問。
「還不會。大概吧。要是下雪,我們還能去羅斯威爾嗎?」
「反正會有充足的物資,我們躺著就好。交給梅理克吧。」克瑞恩有一間遺世獨立的狩獵小屋,位在北漢普頓的羅斯威爾村附近,他們約好聖誕節與新年期間要一起去那裡度假兩週。雖然說是狩獵小屋,但克瑞恩眼中唯一的獵物,就是這個矮小的法師。
「我覺得有點對不起梅理克先生,」史蒂芬表示,「我們,呃,在忙的時候,他應該很無聊吧?」
「在浪漫出遊的時候煩惱僕人會不會無聊,全天下應該只有你一個了。別擔心,梅理克自己會找樂子。」
「他在那裡有個寡婦?」
「最好不要知道太多。我從不過問。委員會為什麼召見你?」
「不知道。」史蒂芬雙手插進大衣口袋,因為今年冬天很冷,克瑞恩堅持要買給他。史蒂芬向來無法大方收禮,而這件大衣的價格更是貴到令他難以接受,但又比克瑞恩想買的那件便宜太多,因此雙方都不甚滿意。「昨晚我收到艾絲特的通知,她說委員會要我們早上去總部報到。」
克瑞恩蹙眉。「是因為力量的事嗎?」
「不是。我確定不是,別瞎操心。」
「我從來不會瞎操心,」克瑞恩憤懣地說,「明明最愛瞎操心的人就是你。」
「每次我一提到委員會,你就像隻老母雞一樣瞎操心。」
「你們那個委員會,我既不喜歡、也不信任、更不想接近,任何有頭腦的人都會有同感。我只是合理地表達謹慎,要是你誤以為那是瞎操心,我也沒辦法。」
史蒂芬抬頭深情地看他。「沒事啦,路宣。我非常小心,到了誇張的程度。在我看來,到春天就不會有人記得這件事了。」
「真高興聽你這麼說,」克瑞恩冷冷地說。史蒂芬的語氣非常有信心,但他是個撒謊不臉紅的騙子,所以總是這樣。
史蒂芬會被委員會找碴,都是克瑞恩害的。他很清楚,也很討厭這個事實,但他完全束手無策。克瑞恩的祖先是魔法師,擁有驚人的強大法力,人稱喜鵲王,他的法力依然在佛德雷家的後代子孫身上流傳。克瑞恩本身沒有魔法天分,但法力存在於他的血液、骨頭與精液中,當他與史蒂芬肉體交合,法力會隨之進入,雖然他們不願意,但也無法阻止。
這樣的轉移,加上喜鵲王遺留下來的戒指,讓史蒂芬能夠使用那份力量,不只一次救了他們兩個的命,但也因此招來猜忌。許多靈術士會為了得到力量而不惜殺人──史蒂芬的工作主要就是制止這些人──倘若任何人的力量突然暴增,絕對會遭到懷疑。就連史蒂芬的搭檔艾絲特.高德都曾經擔心他已經墮落成黑巫師,為了得到力量而奪取其他的人的生命。現在艾絲特知道真相了,但史蒂芬不打算讓更多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非法關係,更不可能對委員會招認。他堅持佛德雷家族的力量太令人垂涎,所以必須絕對保密,以防有人太想使用這份力量而傷害克瑞恩。克瑞恩曾經因為這份力量而兩度面臨死亡威脅,甚至比死更慘的下場,因此完全贊成。
史蒂芬說委員會很快就會忘記這件事,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他其實不太在乎。萬一史蒂芬被迫離職當然很難堪,背負汙名遭到開除會讓他顏面掃地。不過,克瑞恩不在乎他為什麼離職,他只想帶走這個頑固的小壞蛋,離開這個一直下雨又充滿偏見的可惡國家,展開全新的人生,享受更多奢華美好,不用繼續擔驚受怕。
他嘆息,知道不會在短時間內實現。「只要你不會因為罪惡行為被抓去當眾羞辱就好。」
「應該不會啦。」史蒂芬的語氣很敷衍。他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馬路對面。克瑞恩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他在觀察一個街頭藝人。那個人從老舊的高頂帽拿出一小把雛菊,觀眾齊聲嘲弄,他們大多是湊熱鬧或買東西的人,加上幾個摸魚的職員。魔術師擺出誇大的受傷表情,在帽子裡摸索一陣之後,這次拿出一大束熱帶鮮花。他拿給觀眾看,一臉「滿意了嗎」的表情,觀眾報以掌聲與歡笑。 「怎麼了嗎?」克瑞恩低頭看他。
「只是確認一下。」史蒂芬悠哉地過馬路,閃過一輛馬車。克瑞恩小心翼翼跟上,生怕褲管濺到冬季街頭的爛泥與髒汙。
他們看了魔術師表演幾分鐘。他算相當厲害,特技手法巧妙,希望真的只是單純手法。不少靈術士將能力用來滿足大眾對魔術秀的瘋狂渴望,委員會非常反對,執法使奉命留意衍生出的問題。兩個月前發生過一起憾事,一位藝人表演令人驚奇的擲刀秀,吸引了大量關注,尤其是當他在關鍵時刻分心的那一次。因為這項任務,史蒂芬看了很多魔術表演,而且顯然愛上了,克瑞恩覺得很好笑,而且不太認真掩飾。他們去看了埃及廳的所有精彩演出,儘管克瑞恩覺得幻術根本只是小把戲,因為他的床上有個真正的魔法師,但那些把戲總是令史蒂芬又驚又喜,他的反應讓克瑞恩永遠看不膩。
史蒂芬的姿勢很放鬆,於是他判斷眼前的演出只是單純技術手法,沒有用上超自然力量,他看看懷錶,確定還有時間,史蒂芬來得及準時前往林肯律師學院廣場,於是他放心觀賞,只表現出一點點無奈認命,輪流看著藝人與情人。
魔術師拿出幾顆撞球,然後用絲巾在手上揮舞纏繞,象牙球出現又消失。克瑞恩思索著他用了什麼手法,漸漸察覺有人在注視他。他看看四周,發現一個繫著白圍巾、頭髮狂亂的男子,拿著畫冊速寫。
畫家抬起頭,發現克瑞恩在看他。他瞪大眼睛一下,然後將畫冊轉過來,展示出草草幾筆的鉛筆素描,簡單線條捕捉到克瑞恩好看的眉毛與高聳顴骨。
「要畫肖像嗎,先生?」他有著濃濃的西部口音。「半克朗。」
克瑞恩考慮要不要賞他一先令,但又覺得太可笑。他冷哼一聲。畫家顯然知道他會拒絕,已經把畫冊轉回去,繼續作畫。
魔術師結束演出,花俏地鞠躬致謝。史蒂芬走向畫家,停下腳步站在他身後看他畫素描。
他們往前走,史蒂芬評論,「他畫得不錯。你畫過肖像嗎?」
「沒有。我好像有義務要畫,不過這種理由讓人很沒動力。」
「我以為身為貴族就非畫不可呢。」史蒂芬停頓一下,有些害羞地說,「我希望你去畫。」
「那我就畫吧。為什麼?」
「噢,不知道。我喜歡看你。」
「我比較喜歡在這裡讓你欣賞我本人──」史蒂芬當然也比較喜歡這樣,但他每天都目睹死亡,而且太習慣失去。克瑞恩在心中罵自己,然後不著痕跡地轉個方向,「不過呢,你說得有道理。我確實有義務保存我的帥氣英挺模樣,讓後代欣賞。」
「我才沒有那麼說呢。」
「我會安排。不過你也要畫。」
「噢。呃──」
「親愛的,這是我的條件。我也喜歡看你。我會找個合適的畫家,呈現出你的特質。」
史蒂芬瞇起眼睛。「你該不會是在開玩笑,暗示體型迷你的人要找迷你肖像畫家……」
克瑞恩狂笑,嚇得兩隻喜鵲從人行道飛走,他們並肩走向委員會總部。

第2章

史蒂芬在薩丁尼亞街和克瑞恩告別,給他一個微笑,輕撫他的手。他頂多只敢這樣,但其實已經有點危險了。克瑞恩說過,在上海,他們可以在大街上接吻。這個概念太新奇,史蒂芬難以相信,不過他忍不住感到好奇。那會是什麼感覺。如果真的去到那樣的地方,他敢這麼做嗎?
別想了。他將心思轉往工作,走向林肯律師學院廣場角落,那裡有座不起眼的紅磚建築。這裡是委員會總部的所在地,他們負責監督英國的靈術士,他微薄的薪水也是他們給的。
他抵達時,他的搭檔艾絲特.高德正往門口走去。他舉起手打招呼,她報以虛弱頷首。
「艾絲,妳還好嗎?妳好像很累。」事實上,她的氣色非常差,不過史蒂芬知道不能說,她的臉色蠟黃、神情疲憊、頭髮扁塌。「妳不是應該在家休息嗎?妳該不會又要吐吧?」
艾絲特瞪他一眼,抿著嘴唇用力吞嚥。「不准說那個字。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把我們叫來嗎?」
「不知道。我以為妳知道。」
「不知道。」
「這下可好。」史蒂芬嘀咕。
他們一起走進去,門上下了很隱密的防衛法術,他們走過一條窄廊,牆上掛著許多偉大靈術士的肖像。史蒂芬每次都會特別多看一眼喜鵲王的版畫:英俊的貴族男子,穿著兩個世紀前的服裝,他的容貌和克瑞恩很相似。艾絲特酸溜溜地看他一眼,但沒有多說什麼。 兩位執法使被迫在前廳等了二十分鐘,搞得心情很煩躁。守衛終於揮手要他們進去,但他們的心情反而更差了。在三位委員面前,史蒂芬感覺自己稍微萎縮了一點,艾絲特非常小聲地嘆氣。
坐在中間的約翰.斯里,他是史蒂芬最討厭的委員,也可能是全世界他最討厭的人。他霸道、強勢、愛管閒事,最喜歡引起衝突,對他而言,與他想法不同的意見都只是不值一哂的胡言亂語,不然就是軟弱無能,而其他人的專長在他眼中都是威脅。他深信執法使侵犯了靈術士的自由,每件案子他都爭論不休,質疑每位證人,反對增加人手。
如果說史蒂芬討厭約翰.斯里,那麼喬治.費爾利則是令他鄙視。這位委員出身高尚,雙手柔軟、嘴唇發紫,毫無根據地覺得自己非常了不起。春季時,史蒂芬原本想將克瑞恩的案子交出去,費爾利主動表示要接手,因為他也是貴族。物以類聚嘛,他說。他十分瞧不起史蒂芬,因為他父親只是個身敗名裂的事務律師。費爾利並非受過訓練的執法使,他的想法或能力也不值得史蒂芬敬重,因此他可惡的責任感發作,讓他堅決不肯將這件案子交給費爾利。史蒂芬的抗拒等於公然羞辱費爾利,他沒有遺忘,也不會原諒。克瑞恩因此得以保住性命,他們兩個也因此在一起,史蒂芬就算要付出再大的代價也願意,但費爾利的敵意有時候很麻煩,現在看來就是這種時候。
在場的第三位委員,戴著半月形眼鏡噘嘴打量他們,她也讓他很緊張。蕭男爵夫人像費爾利一樣出身高尚,但比他有用多了。她處事絕對公正,但史蒂芬非常清楚,只有錯不在他的時候這才是好事,但從她的表情判斷,顯然並非如此。
他在腦中回想過去幾天的經過,納悶究竟哪裡出錯引起委員會注意。肯定不是因為喜鵲王的力量,如果是為了這件事,他們會單獨召見他。不過這個念頭依然令他有些膽寒。儘管他一生經歷過各種恐懼,但對艾絲特夫婦說出他和克瑞恩是情侶,依然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時刻,他甚至沒有勇氣自己說,而是像膽小鬼一樣躲在路宣身後。要他向委員會說明這件事……絕不可能。
專心點,史蒂。他們不是要追究那件事。
約翰.斯里一直以誇張的動作翻閱文件,這時終於抬起頭。「嗯,快開始吧,已經延遲太久了。」他一臉不悅,彷彿會議延遲是史蒂芬的錯。「你們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什麼事?」艾絲特說,「根本沒有人告訴我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
喬治.費爾利冷笑。「你們的小孤兒。那個手腳不乾淨的小太妹,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史蒂芬全身僵硬,艾絲特氣憤地倒抽一口氣,但蕭男爵夫人搶先開口。「喬治,我們今天開會就是為了商討這件事。目前沒有證據。還有,那位執法使名叫聖特。如果這兩個字太難記住,我可以幫你寫下來。」她對費爾利冷笑,連裝都懶得裝,她就這樣一直看著他,直到他終於嘀咕了一句話之後轉開視線,接著她從鏡片上緣望著史蒂芬與艾絲特。「看來你們還沒聽說竊盜案的事。」
「什麼竊盜案?」
「好幾個富裕的家庭發生竊盜案,但損失相當小。」蕭男爵夫人本身非常富有,屬於最高階級的上流圈子。史蒂芬知道她和克瑞恩見過幾次,因為他被蕾歐諾拉.哈特拉去參加宴會和政治研討會,最近也在一間寒酸的教堂見過,那次克瑞恩在史蒂芬身邊,一起為了魔法濫用事件而奔忙。他很想知道,她是否對他感到好奇。
她用手指輕敲桌面。「失竊的都是小東西,現金、首飾,竊案發生的地點都是在三、四樓的房間。竊賊從一般人無法接近的窗戶闖入。」
「兩位不同的目擊證人說看到人影從天空逃走,」費爾利潮濕的嘴唇勾起,表達出無限滿意。「他們說那個賊在空氣中行走。星期一晚上那起案件的證人更是清楚說出看到一個金髮的年輕女性。」
史蒂芬呆望著他。「你這是在指控珍妮.聖特行竊?」
「你認識其他擁有行風能力的金髮女性嗎?」費爾利反嗆。
「不,」艾絲特說,「不過我知道目擊證人經常會出錯。更別說還有很多根本撒謊。」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史蒂芬質問,「既然你認為聖特濫用能力犯罪──」
「我們已經通知了麥雷迪的小隊。」費爾利說。
「麥雷迪,」史蒂芬重複,「你要執法使小隊去調查另一個小隊。」他將雙手背在身後,感覺力量隨怒火竄升。「你向麥雷迪指控珍妮.聖特犯罪,卻沒有告訴我們?」
「現在不就告訴你們了嗎?」費爾利的語氣很得意。
「這樣完全不合理。我要抗議。」
「我們是委員。」斯里氣勢洶洶地說。
「我們是珍妮.聖特的導師!」艾絲特的氣勢不輸他。
「需要提醒妳聖特受過多少次懲戒嗎?」費爾利插嘴,「你們一再包庇她的惡劣行徑──」
「她只是性格衝動。」史蒂芬說,「她不是賊。」
「她就是個賊,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你親自抓到她行竊。她違反過多少規定──」
「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她是執法使。」史蒂芬咬牙切齒、緊握雙手。法規禁止在委員會總部使用靈力,這個規定非常嚴格、沒有例外,而且嚴懲不貸。必須如此,否則費爾利這種人早就變成牆上的一灘血了。「我強烈抗議,這件案子不能交給別人,必須由高德太太與我本人處理。」
「戴伊,這件事由不得你。」約翰.斯里在位子上坐正。「只有委員會有權決定。否則還需要執法嗎?」他明顯語帶嘲諷。
「這句話在暗示我和戴伊先生無法公正執法?」艾絲特的語氣有如冰冷鋼鐵。
蕭男爵夫人對艾絲特揚起眉毛。「高德太太,妳說說看,如果妳知道隊員中有人犯罪,妳能保證會秉公處理,沒有任何偏袒?」
史蒂芬感覺一股寒意竄上背脊。艾絲特非常清楚他和克瑞恩犯了罪,次數頻繁、毫無悔意。過去幾個月,她為他撒謊的次數多到數不清,幫忙掩飾他晚上不在寒酸住處的事實,以及毫無理由的力量暴增。史蒂芬知道有很多關於他的不雅傳聞以及低級玩笑,難道傳進蕭男爵夫人耳中了?費爾利臉上輕蔑的笑容是否意有所指?
艾絲特凶惡的表情非常嚇人。「倘若聖特真的濫用能力行竊,她絕對會受到制裁。但應該先進行公正調查確認犯行。」
「我們已經命人展開調查了。」費爾利自滿地說。
「不,我說的是『公正調查』。不是『由一群把聽八卦當工作的人未審先判。』」
「艾絲特!」史蒂芬高聲說。
「妳竟敢──」費爾利氣呼呼準備開罵。
「費爾利先生,珍妮.聖特因為職責而留下傷疤,」艾絲特對他怒吼,「她認真工作。你敢說你也是嗎?」

克瑞恩端著一杯酒閒閒窩在沙發上,另一手拿著布瑞東太太所寫的聳動小說,晚上八點左右,史蒂芬終於回來了,精疲力竭、憂心忡忡。
「我也很想早點回來。」史蒂芬從辦公桌抽屜拿出喜鵲王的戒指,將鍊子戴回脖子上,那裡才是戒指的歸宿。「我多希望可以根本不用出門。老天,路宣,今天真是太糟糕了。」
史蒂芬去倒酒,克瑞恩闔上書。「怎麼了?」
史蒂芬倒了滿滿一杯上好的勃根地紅酒。他覺得很需要。「首先,聖特被指控行竊。」
「你的聖特?聖特小姐?」
「恐怕就是她沒錯。有幾戶人家的高樓層房間發生竊案,都是在三樓或四樓,兩名目擊證人表示看到行風人──他們的說法是有一名金髮女子從空中逃逸。因為在倫敦我們知道的行風人只有聖特一個,很可能全英格蘭擁有這種能力的金髮女性只有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