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亞力山卓去接蜜拉下課時，他的心情就已經不是很好了。而她的拖延可一點幫助都沒有。
「對不起。」當他打給她時，蜜拉說。「但我今天一定要把這份作業交出去。如果做不到，我就會被羅德里奇教授當掉了。頂多花半個小時吧。等我一下好嗎？」
「好吧。」
他掛掉電話，把手機塞進口袋裡，然後靠在牆上，準備應付接下來漫長的等待。
他打量著四周魚貫移動的學生們。期末考快到了，幾乎每個人看起來壓力都很大。
但並不是每個人。
亞力山卓的視線落在某個看起來依舊輕鬆自在的學生身上，看著他和其他人說話時微笑和大笑的模樣。
克利斯提安。
不知為何，亞力山卓感覺自己的身體緊繃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鬆，視線卻仍落在克利斯提安身上。
看了幾分鐘之後，亞力山卓便在心中得出結論，那傢伙是個不知羞恥的玩咖。他對每個人微笑的樣子，實在是……太不得體了。當然，實際上來說，克利斯提安並沒有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他只是微笑並專注地看著每個人的眼睛──但這樣就足以讓其他學生目不轉睛、對他垂涎三尺，並且試著碰觸他。那傢伙肯定知道自己對其他人有什麼影響吧，所以這代表他是故意的。
亞力山卓癟了癟嘴。他受不了玩咖，他對玩咖完全零容忍。他們大部分都不知道所謂的忠誠是什麼意思。他們喜歡被人崇拜、被人渴望的感覺；單一伴侶對他們來說是永遠不夠的。他鄙視他們的一切。
他的目光追隨著克利斯提安，看著他在人群之間移動。他看著克利斯提安把手搭在某個男生的肩上，大笑不止。當那男人的眼光掃過克利斯提安的嘴唇時，他看得出來其中夾帶著濃濃的慾望。
亞力山卓看著克利斯提安從那個男生身邊退開，然後將一隻手臂繞過某個漂亮女孩的腰。女孩的手伸向克利斯提安的胸口，輕撫了幾下。
噁心。
克利斯提安又向後退開，對女孩眨眨眼，吻了吻她的臉頰，然後轉過身──
他看見了亞力山卓，此時他的微笑凍結在臉上。
過了一會，克利斯提安看也不看那些學生們一眼，喃喃說了幾句話之後就朝亞力山卓走了過來。
「當負心漢當夠了嗎？」亞力山卓說。這句話聽起來比他想像的還要銳利。
「啊？」克利斯提安說，然後在非常靠近他的地方停了下來──又一次。這傢伙如果不是真的不知道所謂「個人空間」的概念，那就是在裝傻。
「你懂我的意思。」亞力山卓說著，一邊瞥了一眼那兩個還以迷茫眼神看著克利斯提安的男孩和女孩。
克利斯提安向後一瞥，然後輕笑起來。「負心漢？你認真的嗎？我只是在跟他們聊天而已欸。」
「當然了。」亞力山卓說。
克利斯提安靠在他身旁的牆上，頭歪向一邊，打量著亞力山卓。「你剛才在偷看我嗎？」他喃喃說道，嘴角浮起淺淺的微笑，手指把玩著亞力山卓的外套袖子。
「我在等蜜拉。」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克利斯提安的手指，沿著亞力山卓的手臂，滑至他的手腕。「你剛才在看我嗎？」他又低聲問了一次，手指滑到他的袖子底下，開始輕撫亞力山卓的皮膚。
「我剛才只是很無聊。」亞力山卓看也不看他就說道，身體緊繃而僵硬。這傢伙為什麼會讓他這麼焦慮？
「然後你又沒有別的目標可以觀察了，對吧？」克利斯提安的大拇指溫柔地撫著他的手腕。
亞力山卓將視線鎖定在他目光正前方的一個女孩身上。「你是我唯一認得的人，所以囉。」
克利斯提安輕聲一笑。「你真的很奇怪。」他的手指繼續撫摸亞力山卓的肌膚。
「你才是變態的那一個。」亞力山卓說，目光仍緊盯著女孩。「這是某種同性戀的試膽遊戲嗎？我沒那麼容易被嚇到。」
「你昨天親完我之後看起來蠻驚嚇的呀。」
「我沒有驚嚇，我也沒有吻你。我不知道那是你。那只是個愚蠢的錯誤罷了。」
「嗯……好吧。」克利斯提安牽住他的手。「那你現在怕了嗎？」
亞力山卓僵住了。他手裡的手，比他自己的小了一些，卻比蜜拉的大得多，而且無可否認地充滿男性氣息。
「你在玩哪招？」亞力山卓咬牙說道。他沒有把手抽走。如果這傢伙以為他會這麼容易就畏縮，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你要我說實話嗎？」克利斯提安笑了一聲。「我只是喜歡逗你而已。」克利斯提安的手指和他交扣。「現在還是不怕？」
亞力山卓看著自己的正前方。這感覺好不真實。他的手指居然和另一個男人交纏在一起。他正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不。」
「所以你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偷看我，但我真的在跟你說話時，你卻又不願意看我了。好吧。但如果你繼續看著那個女孩，她可能會認為你對她有意思喔。她已經在對你拋媚眼了。你會讓那個可憐的女孩心碎，你知道嗎？」
「五十步笑百步。」
克利斯提安無辜地看了他一眼。「我沒有讓任何人心碎呀。當個好人、對人友善，並不會傷害任何人。」
亞力山卓嗤之以鼻。「你就承認自己是個愛亂撩的玩咖就好了。」
克利斯提安瞇起眼。「就算我是好了──但我可沒說我是喔──那又怎麼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跟我無關。」
克利斯提安挑起眉毛，眼神中閃爍著一絲促狹的光芒。「嘴巴上說跟你無關，但你顯然對這件事有很多意見，艾力克。」
亞力山卓看了他一眼。
克利斯提安咧開嘴，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指。「怎麼啦？你有什麼心事嗎，寶貝？」
「不要那樣叫我。」亞力山卓咬牙說道。
「哪樣？你說艾力克，還是寶貝？」
「兩個都不要。」
「好吧。」克利斯提安說，一邊嚴肅地點點頭。
亞力山卓立刻心生懷疑。「好吧？」
「對啊。」克利斯提安溫柔地對他微笑。
那個微笑……實在太讓人不安了。
亞力山卓的視線從克利斯提安的嘴唇掃到他的眼睛。「這其中一定有陷阱。」
「沒有陷阱呀。」克利斯提安低語。
「嗨，克利斯！」一個女孩大喊，對他揮了揮手。
「嘿，多娜。」克利斯提安露出一個略顯緊繃的微笑。
女孩好奇地打量著亞力山卓。「新男友嗎？」
克利斯提安靠向他，在亞力山卓帶著鬍碴的臉頰上印下一吻。「對啊。他很帥對吧？」
女孩點點頭，對他豎起大拇指，然後就離開了。
亞力山卓的下顎終於鬆開一些。「惹我生氣會讓你興奮嗎？」
「興奮嗎？其實也還好。」克利斯提安笑了一聲。「所以我會惹你生氣喔？這讓我蠻驕傲的耶。我敢打賭，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從你身上得到這種脫序的反應，對吧。」
「這是什麼意思？」
克利斯提安歪了歪頭，用不尋常的嚴肅眼神看著他。「我不知道……好像你心裡有某種濾鏡一樣。這個濾鏡只讓你表現出合宜的反應和情緒，然後把其他的東西都壓抑住了。」他輕笑了一聲。「我的話合理嗎？」
「不合理。」亞力山卓說。
「你看，你又來了。」
「又怎麼了？」
「又躲回面具後面了。你拒絕正眼看我，好像你害怕看著我一樣。」
亞力山卓再度轉向他。「我為什麼要害怕看你？」
「我不知道啊，你跟我說吧。」
「其實，你說得沒錯。我是害怕。」亞力山卓說。「我害怕看你，因為我怕我會不小心掐死你。」
克利斯提安的喉結上下一跳。「好吧。」他舉起亞力山卓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來，那就動手吧。」
亞力山卓看著那雙深棕色的眼眸，裡頭閃爍著挑戰的光芒。除了挑戰之外，似乎還有什麼別的。克利斯提安的舌頭舔過嘴唇。克利斯提安的脈搏在他的手掌下快速跳動著。
然後亞力山卓發現，他是真的想這麼做。他想要掐住他，他想要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並看著克利斯提安抽氣、喘息、哀求他住手。
他的手開始施力，克利斯提安的雙唇張開，亞力山卓靠向他──
「嘿，兩位！」
亞力山卓的手落回身側，向後退開，整個人備感不安。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他幾乎沒有感覺到蜜拉輕吻他的嘴唇，還有她轉頭對克利斯提安說話的聲音。他的心跳還在耳裡隆隆作響。
他太晚才意識到蜜拉在說什麼。
「……明天晚上，如何？」蜜拉說。
克利斯提安用奇怪的表情看了亞力山卓一眼，猶豫著。這是亞力山卓第一次看見他對某件事情感到不確定的樣子。
「我不知道耶。」克利斯提安邊說，邊用手梳過頭髮。他的臉色有點紅。「我這星期其實有點忙。我要準備期末考──」
蜜拉笑了起來。「你不想也沒關係，克利斯。直說就好了。你真的不用找藉口。」
克利斯提安有點心虛地露出微笑。「對不起囉。但我真的很忙。」
蜜拉吻了吻他的臉頰。「之前真的很好玩，但我想大概所有的好事都有結束的一天吧。」她牽起亞力山卓的手，十指交纏。「改天見囉。」
「好喔。」克利斯提安說，瞥了他們兩人的手一眼，然後把自己的手插進口袋裡，轉身離開。
亞力山卓看著他離開。
「亞力山卓？」
他看向蜜拉。她正微皺著眉頭。「你剛才在和克利斯打架嗎？你的手剛才掐著他的脖子。」
亞力山卓的口腔一陣乾澀。
「他一直在激怒我。」他聽見自己這麼說道。這不是個謊言。但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在說謊？
蜜拉搖搖頭。「他好容易惹毛你啊。他很性感，３Ｐ也很好玩，但我現在有點慶幸我們不會再玩了，他總是讓你心情很差。這整件事開始之後，你的情緒就一直都不太好。」
「我們回家吧。」亞力山卓說。「妳把作業寫完了嗎？」
蜜拉並沒有點出他突兀地轉移話題的事實。她從來不會。
克利斯提安就會。
亞力山卓把這個奇怪的念頭拋諸腦後。

克利斯提安四歲時，他托兒所的老師寫了一張字條，讓他帶回家。字條內容是這樣的：
克利斯提安是個非常聰明、活潑的男孩，但他有個小問題：他總是很容易喜歡上其他孩子的玩具。當主人把玩具拿回去的時候，他就會哭起來。
十六年後的現在，在克利斯提安放學走回家的路上，他有些懊惱地想著，顯然他從那時候到現在都沒什麼長進。
只是他並沒有喜歡上亞力山卓‧謝爾頓。他只是想要和他大汗淋漓地滾在一起──而且沒有他的女友當電燈泡。
克利斯提安笑著搖了搖頭。他喜歡蜜拉：她很辣、人也不錯，而且跟她相處很有趣。大多時候，如果可愛的女孩約他３Ｐ，他通常不會有任何猶豫。做愛很好玩，而雖然他更中意男性，但他也不介意偶爾和女生做一次。問題是，在和蜜拉他們的關係中，他答應的理由全部都錯了。對，他確實受到蜜拉一定程度的吸引──她很美──但她的男友才是讓他點頭的原因。當他發現他只是要和亞力山卓共享蜜拉時，克利斯提安其實很失望，但他告訴自己，這樣他至少還有視覺上的享受。
問題是，視覺享受已經遠遠不夠了。當然，那傢伙是有點變態，但每次只要克利斯提安看到他，就會想要扒下他那身無懈可擊的服裝，然後……
「你是個白痴，克利斯。」他低聲說。喜歡上直男從來不會有好結果，他已經幹過這種蠢事了。即便他算是肯定自己對亞力山卓有某種吸引力，也沒什麼影響。大部分的人在一生當中，都會有對性向產生好奇的時期──這不會帶來任何改變。亞力山卓正在談一段認真的感情，而且他永遠也不會想要像自己這樣的「玩咖」。他已經很明確地表明自己有多鄙視克利斯提安了。
對，拒絕蜜拉的邀約是正確的選擇──前一天晚上的經驗已經夠糟了。
克利斯提安舔了舔嘴唇，想起亞力山卓堅定地貼在他嘴上的唇，以及亞力山卓的舌頭探進他嘴裡的感覺。那當然是個意外，但在那之後，他幾乎無法專注地取悅蜜拉了，他只是飢渴地不斷看著亞力山卓的嘴唇，想要再度品嘗它們。當他看著亞力山卓和蜜拉做愛時，他也好想取代她的位置。他想要把她推開。他想要躺在蜜拉的男友身下。他想要亞力山卓上他。
「白痴。」克利斯提安再度低聲說道。他需要打一砲，現在、立刻、馬上。他現在就需要好好打一砲，才能把那個男人排出腦海之外。
亞力山卓‧謝爾頓並不屬於他。

夜店裡充滿了影子和閃爍的燈光。空氣中帶著刺鼻的化學味、酒精與汗水。人群擠在舞池裡，看上去一片模糊，每個人看起來都十分相似。偶然間，會有一兩個人被聚光燈照到，讓他們的動作在光線下勾勒出輪廓，然後再度被四周蠕動的群眾淹沒。
這並不是亞力山卓喜歡的場合。隨著每一分鐘過去，他都更加後悔讓蜜拉說服他來這一趟。但讀書讓她疲憊又倦怠，而且她想要暫時讓自己從即將來臨的大考上轉移注意力，所以他就讓步了。
至少酒吧有提供他最喜歡的啤酒，這讓他鬆了一口氣，亞力山卓用手指撥弄著酒瓶上的標籤，直到上半段的貼紙完全被他摳了下來。這裡好吵，燈光又暗又晃，讓他的頭隱隱作痛。
「來嘛，不要這麼煞風景。」蜜拉在他耳邊喊道。「我們來跳舞！」
「妳知道我討厭跳舞。」
「但大家都在跳啊！來嘛！我想跳舞！」
「那就去跳啊。」亞力山卓說，然後啜了一口啤酒。
「認真的嗎？」蜜拉的手叉在腰上。「你要讓我跟其他男人跳舞？你不在乎嗎？」
「我相信妳啊。」亞力山卓平淡地說。
「認真說，你是怎麼回事啊？你這幾天心情都很差。我才是那個被期末考搞得壓力很大的人，不是你！」
亞力山卓又喝了一口酒瓶裡的酒。「我心情不差。」也許有一點吧，但他說不出原因。他可以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挫敗感在他心中堆積，但他不知道他在不爽什麼。每件事都很好，他的公司就如同上過油的機器一樣運轉順利，他和蜜拉的關係也好得不能更好了。他沒有什麼好感到挫折的。
「去跳舞吧。」亞力山卓說。「去玩一玩──」當聚光燈打在舞池裡的兩個男人身上時，亞力山卓突然說不下去了。
蜜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噢，看看那是誰啊！克利斯跟我們說再見之後手腳倒是蠻快的嘛。他的品味真的很好，那傢伙蠻帥的。」
亞力山卓看著那雙搭在克利斯提安腰際的大手，克利斯提安的背靠著對方扭動、搖擺，頭靠著對方的肩膀，雙眼緊閉、嘴唇微張。對方則飢渴地看著他，雙手滑到克利斯提安的Ｔ恤下方。
亞力山卓放下他的啤酒。「我們去打個招呼吧。」
「你不是認真的吧！」蜜拉說。「克利斯提安會不高興的。他們一定不想被人打擾啦！」
「來吧。」亞力山卓邊說，邊抓住蜜拉的手腕，硬是將她往跳舞的兩人身邊拉去。
「亞力山卓！」
他忽視她的抗議，穿越人群。
他們來到目的地後，亞力山卓便抓住了克利斯提安的手臂──這當然只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
克利斯提安的雙眼倏地睜開，有些頭暈目眩地眨眨眼，目光聚焦在亞力山卓身上。然後一個充滿感染力的微笑，緩緩在他臉上綻開。他的嘴唇動了動，說出一個字，但音樂聲大到讓亞力山卓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克利斯提安從舞伴的身邊抽開，身子摔向亞力山卓。「嘿！」他快樂地歡呼道。
然後亞力山卓才意識到，克利斯提安喝醉了。他得用手臂環住對方的腰，才能阻止他往地上摔倒。「你醉了。」
克利斯提安一隻手勾著他的脖子，搖搖頭。「只有微醺而已啦。」
亞力山卓哼了一聲，接著看向另一個男人──對方正惡狠狠地瞪視他。
「你走吧。」亞力山卓說。「他醉成這樣，沒辦法打砲的。」
那男子惱怒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消失在人群中。
「我從來沒有醉到沒辦法打砲過咧。」克利斯提安在他耳邊宣稱道。
亞力山卓扯了扯嘴角。「至少你是醉到沒辦法開車了。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對方頓了頓。「不知道。我應該是用走的吧。」
「應該？」亞力山卓說。「那你要怎麼回家？」
克利斯提安把鼻子貼在他的耳朵上。「我不想回家。我想做愛。」
「是嗎。」亞力山卓不帶情緒地說。「我以為你拒絕了蜜拉的邀請，是因為你不想做愛呢。」
「我不想要女孩。」克利斯提安在他耳邊喃喃說道。「我想要男人。我想要被人壓著上。」
亞力山卓嚥下一口口水。蜜拉擔心的目光使他微微一顫，但他知道蜜拉絕不可能聽見他的聲音。就算有，他也不該感到罪惡。他不需要為克利斯提安胡說八道的話負責。
亞力山卓清清喉嚨。「我們送你回家吧。你得把酒精睡掉。」他對蜜拉打了個手勢，示意她跟上，然後亞力山卓便半拖半扛地將克利斯提安帶離了舞池。